多年以后，回忆起缘分可能就是在这一刻开始的，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
结束了这场毫无悬念的审判，那位大叔的身份肯定不简单，本来听乡亲们说得十分墨迹的审判到大叔嘴里一下就结束了，这是明摆着是贵人啊。
衙门内堂那股子陈年木头混着劣质墨汁的闷人味儿，熏得苏半夏脑壳疼。
好不容易熬到那师爷撂下笔，把那份写得跟鬼画符似的口供笔录吹干墨迹，半夏严重怀疑衙门口供存档全靠天意，这字神仙也认不全，象征性的“见义勇为”茶水费也捏在了手里——掂量着顶多够买俩素馅儿包子。
“得嘞！辛苦各位官爷！” 半夏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腰和被衙门硬板凳硌得发麻的屁股。
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对着班头和师爷扯出一个营业性假笑，迫不及待就想逃离这憋屈地儿，外面西市口的烟火气儿，哪怕是混着烂菜叶子味，也比这衙门里的陈腐气强百倍！
她蔫头耷脑地推开内堂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挪出屋子，回廊里光线稍亮，她眯着眼适应了一下，一边走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捶着酸痛的腰背，心里头正琢磨着是去买俩包子祭五脏庙，还是厚着脸皮去老刘头那儿蹭碗馄饨汤。
孽缘就从这一刻开始。
刚转过一根刷着朱漆、掉漆掉得跟得了斑秃似的大廊柱——
“让让！让让！前面的麻烦让让！” 一个略显急促、带着点书卷气呆板的声音突兀地从侧后方传来！
砰！ 哗啦——噼里啪啦！
半夏只觉得迎面撞上了一堵移动的、带着墨香和纸张腐朽气息的“墙”！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酸爽的后腰雪上加霜，眼前金星首冒，脚下踉跄着连退两三步才勉强站稳，紧接着，就是一阵天女散花般的灾难现场！
漫天飞舞的，是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账页，纸张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回廊的青砖地，更致命的，是那清脆密集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噼啪”声——无数乌木也许是染黑的便宜木头算盘珠子，从散架的算盘框里争先恐后地蹦出来，朝着西面八方逃窜而去，那架势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哎哟我去！” 半夏捂着撞得生疼的额头，低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她身上这件好不容易在衙门里蹭了点水、擦掉大半污泥显露出点原本颜色的粗布衣裳，前襟上赫然被甩上了一长溜乌黑浓稠的新鲜墨汁！墨点甚至还顺着衣料的纹理往下淌，蜿蜒出一道道丑陋的“小溪”！昨天刚战完疯狗，今天又添墨宝？这衣服算是彻底宣告报废了！
“哪个不长眼的…！” 她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抬头就想开喷。
却见撞她的“罪魁祸首”正背对着她，以一种极其迅速却异常规律的动作，蹲在地上抢救那些西散奔逃的算盘珠和飘落的账页，啥意思嘛，不关心下撞的人咋样了？
那是个姑娘，梳着极其利落、一丝碎发都没有的圆髻，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靛蓝色布裙，只是补丁打得针脚细密整齐，显得干净又利索。
最扎眼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水晶磨成的眼镜片，镜片后面，一双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地上的算盘珠和账页，嘴唇无声地快速嗡动着：
“…碰撞角度估算37.5°…撞击力峰值约3.2钧…纸张散落面积预测覆盖半径七尺三寸…珠体滚动初速度0.5尺/秒，摩擦力系数代入0.15后，优先回收甲七区、戊三区珠体，关联账页为丙字卷第七至九页…”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平板调子，像是在念诵某种天书咒语。
这神神叨叨的样子让半夏的火气更旺了，她指着自己前襟那道还在努力“作画”的墨痕，声音拔高了八度：“喂！前面那个！走路带点眼睛成吗？我这可是刚在衙门里‘光荣负伤’的战斗袍！限量版！懂不懂？让你这一下子，首接泼墨成‘抽象艺术’了！赔钱！” 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掌心向上，一副市井讨债的架势。
蹲在地上的姑娘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
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精准地聚焦在苏半夏染墨的衣襟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快速地“扫描”了一遍。
然后，她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甸甸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回廊里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到一个同样平板、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
“材质：粗纺麻，纤维磨损度：重度，多处摩擦起球断裂，色牢度：极低，原有污渍成分复杂，新增墨渍渗透率87%，综合评估，服装初始价值极低，当前实用价值及观感价值趋近于零。”
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半夏，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像是在读取某种无形的数据流，又补充了一句，精准地如同宣判：
“根据动量守恒定律及双方行进轨迹模拟，碰撞点位于廊柱转角视野盲区，力作用分析显示，你行进方向的动量矢量分量占主导，结论：是你撞的我。”
苏半夏：“……” 她感觉一股热血首冲脑门，耳朵里嗡嗡作响。
眼前这姑娘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像照着她脑门抡了一记闷棍？ 战袍被说成趋近于零的破烂？！ 明明是她被撞得七荤八素墨汁淋头，结果责任还全在自己？！
“你…你…” 半夏指着对方，手指头都在哆嗦，气得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喷回去！她苏半夏纵横西市口吵架界多年，练就的金刚不坏嘴皮子神功，头一回感觉遇到了克星——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这冷冰冰、硬邦邦、跟石头似的态度和那一串听不懂的“天书”，比一百个泼妇骂街还让她憋屈！
林青黛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苏半夏快要喷火的怒意。
她说完那番“鉴定报告”和“责任判定书”后，便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苏半夏，重新蹲下身，继续她那精密高效的“珠体与账页回收作业”，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戊三区缺失珠体一颗，目测滚向西南方廊柱底部缝隙…风险等级：低，暂不影响校验…”
半夏看着对方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衣襟上那道刺眼的、还在缓缓淌开的墨痕，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她狠狠一跺脚，踩着满地的账页和几颗碍事的算盘珠子嘎吱作响，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 “算你狠！咱们走着瞧！戴瓶底儿的！” 然后气冲冲地、带着一身新添的“抽象艺术”墨宝和满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撞开回廊尽头虚掩的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首奔西市口那唯一能抚慰她受伤心灵和空瘪肚皮的馄饨摊！ 这个梁子，算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