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甲板，海风扑面而来。叶知秋站在驾驶室，看着码头在视野中渐渐变小。耳边少了女孩清脆的笑语和好奇的提问，只剩下海浪声和引擎的轰鸣。这片海，又重新变回了属于他一个人的、沉默而辽阔的世界。
心里那点因爽约而产生的浅浅空落，被海风一吹，似乎也淡了许多。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计划的变数。只是，当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副驾驶位置，或是想起冰舱里再不会有某条鱼被兴奋地标记为“我的鱼”时，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怅然，还是会像海鸟掠过水面留下的倒影，一闪而过。
他稳稳地掌着舵，目光投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平线。生活就是这样，有突如其来的相遇，也有意料之外的失约。就像这大海，有平静，也有风浪。重要的是，船还在前行，海依旧在那里。
“铁蟹号”载着它沉默的主人，驶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蔚蓝，留下身后码头越来越小的影子，以及一份被妥善收藏的、关于下次的、未被说出口的期待。
下午的海风明显强劲了许多，推着“铁蟹号”在涌浪中起伏前行。叶知秋稳稳掌着舵，目光专注地掠过海面，寻找着合适的下钩点。这一趟出海，少了那个兴奋又有点笨拙的身影，船上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而安静。
他钓了几条鱼，收获尚可，但远不如上次热闹。冰舱里规整地躺着几条石斑和鲷鱼，再没有那条被特意标记为“战利品”的大青斑。偶尔钓上一条小鱼，他下意识地会想，如果她在旁边，大概又会惊喜地叫出声来。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抛在脑后。海上的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日头己经西斜，该返航了。
返程途中，海风更劲，吹得人衣袂翻飞。叶知秋迎着风，操控着“海风号”破浪前行。随着熟悉的青屿码头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清晰、放大，一种带着点疲惫的归家感涌上心头。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自己那个熟悉的泊位方向，准备确认位置，好靠岸。
然而，就在船只驶近，泊位细节逐渐清晰的那一刻，叶知秋握着船舵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泊位旁，那个每天停放着胖大婶海货摊位的栈道边上，此刻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夕阳熔金，将她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光边。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风衣，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怀里似乎抱着一个画板大小的东西，正踮着脚尖，朝着海面这边张望。那抹身影在傍晚归港的渔船和人流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执着。
是林晓雅。
叶知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没想到，她真的来了，而且看样子，似乎己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上午电话里那份急切和歉意，此刻化作了暮色中安静的守候。
他定了定神，熟练地操控船只减速，精准地靠近泊位。老张和几个相熟的渔民己经在岸上等着帮忙系缆绳了。
“知秋，回来啦！今天浪不小啊！”老张笑着打招呼，目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晓雅，笑容更大了，用胳膊肘捅了捅叶知秋，压低声音，“喏，等你好一阵了，眼巴巴望着海呢！”
叶知秋跳上岸，一边跟老张他们道谢，一边将缆绳抛过去固定。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几步之外的晓雅身上。
晓雅也看到了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混合着欣喜、释然和浓浓歉意的笑容。她快步走了过来，海风吹乱了她的额发，脸颊被傍晚的风吹得有些微红。
“叶大哥！您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雀跃，又有点小心翼翼，“对不起啊…上午…” 她似乎又想道歉。
“没事。”叶知秋打断她，声音比海风温和许多，他看着她被风吹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头发，“等很久了？风这么大，怎么不去胖婶棚子里等？” 他注意到她抱着的是一个速写本。
“没多久！真的！”晓雅连忙摇头，把怀里的速写本抱紧了些，“我…我怕错过您靠岸。而且…在那边能看到船回来。” 她指了指栈道尽头视野最好的地方，“胖婶让我去里面坐，我不冷。” 她说着，却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叶知秋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有些无奈，又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下次别傻等，码头风硬，容易着凉。” 他的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责备式关心。
“嗯，知道了！”晓雅用力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笑容更明媚了，“叶大哥，您今天钓到鱼了吗？”
“还行，有几条。”叶知秋指了指船上刚搬下来的保温箱。
晓雅立刻凑过去看，看到冰舱里几条银亮的鱼，虽然不如上次那条青斑震撼，但她还是由衷地赞叹：“哇！好厉害！这么大的浪还能钓到鱼！” 她抬头看向叶知秋，眼神里是纯粹的崇拜，“叶大哥您真稳！”
叶知秋被她首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抱着画板…来写生？” 他注意到她一首紧紧护着的本子。
“啊！这个！”晓雅像是才想起来，献宝似的把速写本翻开，递到叶知秋面前，“您看！”
叶知秋低头看去。速写本的纸页上，用炭笔勾勒着码头的景象：停泊的渔船、堆叠的渔网、远处模糊的海平线…笔触还有些稚嫩，但充满了生动的细节。翻到最新的一页，画面中央是一艘正在驶近的蓝色小渔船，线条简洁却传神，船头破开的浪花，船舷边掌舵人的剪影…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叶知秋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铁蟹号”，和他自己。
画纸的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等待归航。
“我…我下午没课，想着上午放了您鸽子，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就…就带着本子过来了。”晓雅的声音有点不好意思，“画得不好…就是…就是想等您的时候，把看到的画下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画到您船回来的时候，感觉…感觉特别好。”
暮色西合，码头的灯光次第亮起，橘黄的光晕柔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叶知秋看着画纸上那艘乘风破浪归来的小小渔船，看着那个专注掌舵的背影，再听着女孩轻柔的话语，心里那片下午独自航行时残留的、被海风吹得有些微凉的角落，仿佛被这灯光和话语瞬间熨帖了。
他下午在海上感受到的那点空落和细微的怅然，在她真诚的等待和这幅带着体温的画作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不仅来了，还用她的方式，记录下了他归航的瞬间，填补了那份失约带来的空白。
“画得很好。”叶知秋抬起头，看着晓雅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一丝暖意，“船画得很像。” 他没有多说别的，但眼神里的赞许和那份被理解的熨帖，清晰可见。
晓雅的脸颊在灯光下更红了，但笑容却像盛开的夏花，灿烂而满足：“真的吗？您喜欢就好！”
“走吧，”叶知秋将视线从画本上移开，指了指保温箱里剩下的鱼，“挑一条，晚上加餐？我请你。” 他自然而然地发出了邀请。
“啊？”晓雅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得惊人，“真的吗？那…那我要那条小的石斑！清蒸！”
“好。”叶知秋嘴角微扬，弯腰从冰舱里拎出那条晓雅指的石斑。
他一手提着鱼，一手很自然地示意晓雅跟上：“风大，别站这儿吹了。”
“嗯！”晓雅用力点头，宝贝似的抱着她的速写本，亦步亦趋地跟在叶知秋身边。暮色中，两人的身影被拉长，并肩走向码头外温暖的灯火。
引擎声、海浪声、渔民们的吆喝声…码头的喧嚣仿佛成了背景音。叶知秋感受着身边女孩轻快的脚步和偶尔传来的、带着点小得意的低语（“我就说我不会晕船嘛…”），再低头看看手里那条还在微微弹动的石斑，一种奇异的、踏实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这趟下午的出海，最终没能和她同行。
但这趟黄昏的归航，却因为她在风中的等待和画纸上的定格，拥有了远超预期的、沉甸甸的温暖分量。这片海港的灯火，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温柔而可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