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染血的弩矢尖端凝固。
船舱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陈铮背靠着冰冷湿滑的舱壁,身体因剧痛和濒临极限的透支而筛糠般颤抖。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断裂的肋骨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脏腑被那股狂暴异力灼烧的痛楚。视野里一片血红模糊,松浦隆信那矮胖仓惶的身影在小小的舷窗视野中剧烈地晃动、重叠,如同水中的倒影。
体内,海芙蓉异变的力量如同失控的熔炉核心,在强行催动他完成这超越极限的狙杀后,终于走到了爆裂的边缘!毁灭性的剧痛冲刷着每一寸神经,骨骼在哀鸣,血液在沸腾,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从内部彻底焚毁、炸裂!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吞噬的刹那,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属于前世无数次在擂台上生死一瞬磨砺出的绝对专注,如同破开混沌的利刃,强行劈开了所有痛苦与干扰!
距离…一百二十步!风向…西北,侧逆!风速…强!船身晃动幅度…左倾十五度,上升趋势!
目标移动轨迹…后撤,左偏!护卫遮挡…左侧空门,一瞬即逝!
所有的感知被那股狂暴异力推至巅峰,又在濒死的意志下强行凝结!模糊的视野中,松浦隆信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胖脸,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看到他阵羽织上抖落的金线,看到他兜鍪前立反射的冰冷寒光!
就是现在!
陈铮那因失血而冰凉颤抖的指尖,在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刻,遵循着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扣动了冰冷的弩机!
嘣——!!!
弩弦剧烈震颤的沉闷回响在狭窄的船舱内炸开!
嗡——!!!
一道撕裂空气、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啸,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追魂之音,瞬间穿透了外面震天的喊杀、兵刃的碰撞、海浪的咆哮!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尾楼上,正被两名凶悍的萨摩武士架着胳膊、仓惶后退的松浦隆信,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他脸上那混合着暴怒与惊惶的表情瞬间定格,小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瞳孔深处倒映出舷窗后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却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
松浦隆信华丽阵羽织包裹的后心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一支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精钢弩矢,带着强劲无匹的动能,赫然透体而出!锋锐的三棱箭簇在穿透他肥厚身躯后,余势未消,竟又狠狠扎进了他身后一名试图护卫的武士肩甲缝隙!
“呃…嗬嗬…”松浦隆信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截突兀冒出的、滴着血的冰冷箭尖。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前胸后背的创口疯狂喷溅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华贵的衣袍,也染红了脚下昂贵的榻榻米。
八幡大菩萨的旗帜,在他头顶无力地飘动,仿佛在为它的主人送葬。
死寂。
如同瘟疫般,以松浦隆信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喧嚣的战场!
甲板上,正在疯狂厮杀的两方士兵,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倭寇们脸上的凶悍和疯狂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茫然,以及迅速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呆呆地看着他们的首领,那个如同魔神般统治着他们、带来无尽财富与杀戮的大头目,像一头被屠宰的肥猪般,抽搐着,喷涌着鲜血,缓缓地、沉重地向后栽倒!
“隆…隆信様!!”一名离得最近的倭寇武士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绝望嚎叫!这声嚎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大头目死了!!”
“八幡大菩萨啊!!”
“逃!快逃啊!!”
恐惧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倭寇残存的抵抗意志!首领的暴毙,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支撑彻底粉碎!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倭寇瞬间崩溃,如同无头的苍蝇,丢下武器,哭喊着、推搡着,只想跳下这艘己然成为地狱的安宅船!
“松浦授首——!!!”张成那如同炸雷般的狂吼,带着无与伦比的狂喜和滔天的杀意,瞬间点燃了所有戚家军士兵的血液!“杀光倭狗!一个不留!!”
“杀——!!!”
戚家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战吼!士气瞬间飙升至顶点!如同虎入羊群,挥舞着染血的刀枪,向着彻底崩溃的倭寇席卷而去!甲板上,瞬间变成了单方面的血腥屠杀!
船舱内。
军弩从陈铮彻底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他背靠着舱壁,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嘴角,却在那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刻,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抹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丝释然的弧度。
成功了…
李狗儿哭喊着扑上来,死死抱住陈铮的身体,感觉到他身体惊人的滚烫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吓得魂飞魄散:“大人!大人您醒醒!别吓狗儿啊!来人啊!救命啊!大人不行了!!”
舱门外,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几名士兵冲了进来,看到陈铮浑身浴血(大部分是他自己咳出的)、气息奄奄的样子,也是骇然变色。
就在这时!
砰!
舱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张成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他身上的铠甲布满刀痕和血污,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如同浴血的修罗!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瞬间就钉在了滑倒在李狗儿怀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陈铮身上!
张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方才在安宅船上,他亲眼看到松浦隆信被那神来一箭洞穿!那弩矢的角度,那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时机,绝非甲板上混战中的士兵所能射出!唯一的来源,只能是这艘福船!只能是这扇染血的舷窗之后!
他大步冲进船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把推开惊慌失措的李狗儿,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陈铮冰冷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灼热的搏动,仿佛有什么狂暴的力量正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左冲右突。
“他娘的!给老子撑住!”张成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舱内几名士兵,“去找吴老!快!船上最好的伤药!参汤!吊命的东西都给老子拿来!他要是死了,老子把你们全扔海里喂王八!”
士兵们吓得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张成低头,看着陈铮那张年轻却布满风霜与痛苦的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冰冷弧度,又想起白龙滩料敌如神,鬼哭礁布局绝杀,最后这惊世一箭…这一切,都出自这个本该死在押解路上的、身份成谜的年轻人!
什么王珩?什么马夫?什么逃犯?
这他娘的是上天赐给戚家军、赐给他张成的宝贝!是能搅动这东南海疆的蛟龙!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狂喜、后怕和决绝的情绪在张成胸中激荡!他猛地俯身,对着陈铮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陈铮沉沦的意识,如同惊雷炸响:
“陈铮!你小子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不管你以前是谁!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子的生死兄弟!是戚家军的功臣!老子亲自带你上岸!带你去台州!去见戚帅!!”
“你这条命,是老天爷的!也是老子的!阎王爷敢收,老子就带兵杀进地府把你抢回来!”
“听见没有?!给老子撑住!”
吼声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和近乎疯狂的承诺。
意识沉沦在无边黑暗边缘的陈铮,似乎被这惊雷般的吼声触动。他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在张成粗糙的手掌下,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顽强地搏动了一下。
船舱外,海风呼啸,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远方,倭寇残存的零星船只正拼命逃离这片埋葬了他们首领的死亡之海。戚家军的战旗在猎猎海风中高高飘扬,宣告着一场辉煌的胜利。
而在这艘饱经战火的福船深处,一个被鲜血染透、濒临死亡的青年,和他身边那个如同护崽野兽般的粗豪将领,命运的铁锚,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抛向东南抗倭的心脏——台州,以及那位即将改变一切的传奇统帅。
张成死死攥着陈铮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布满血污的脸上,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戚帅…您一定要见见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