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学院的柏油路两旁亮起了灵光石灯，淡蓝色的光芒在渐浓的夜色中晕染开来。校园中央广场上正在举办着什么活动，人群熙攘，笑声不断。我独自穿行其间，仿佛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秋风带着凉意钻进衣领，我不由得拢了拢外套。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不知名乐器的演奏声，悠扬却遥远，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我，贴得那样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带着熟悉的柑橘香气。
"阿茗。"
是程星的声音。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橙子。"我轻声唤着她的昵称，没有转身，任由她抱着。她的下巴搁在我肩上，发丝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我们就以这样亲密的姿势聊了起来，内容无非是些学院里的琐事——哪个老师的法术课最难通过，食堂新出的灵兽肉包子味道如何，下周的御剑考核谁最有希望拿第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亮，带着几分俏皮。
渐渐地，我察觉到不对劲。她的双臂在慢慢收紧，起初只是轻微的压迫感，后来竟勒得我胸口发闷。
"橙子，别抱那么紧。"我低声说着，试图扭动身体缓解不适。
她没有回应，手臂却愈加用力。我的肋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呼吸变得困难。
"橙子，松手！"我提高了声音，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隐约间，我似乎听到她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冰冷刺骨，绝非程星会有的声音。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我意识到不对，用尽全力挣扎，却像被铁箍禁锢，动弹不得。剧痛从胸腔炸开，我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从嘴角溢出，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
视线开始模糊，人群的喧闹声变得遥远。远处，我看见琳琳正在同一位低年级学妹说话，她转头看向这边，表情骤变。
"程星"——如果那真的是程星的话——松开了手。我像断线的木偶般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柏油路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忻茗！忻茗！"琳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我勉强睁开眼，琳琳和我之间还有一段距离。那么，方才耳边那声轻柔的呼唤是谁？大概是幻觉吧。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嘴角的血迹己经干了，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我抬手擦了擦，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身后传来琳琳焦急的呼唤，我没有回头。
夜晚的宿舍区安静得出奇。我住在千仞峰断崖边缘的单人宿舍，这是学院给资质优异学生的特殊待遇。
宿舍的客厅天花板和阳台地板都由透明灵晶石打造，夜晚可以躺着观星，白天则阳光通透。站在阳台上俯瞰，整个校区尽收眼底。
因为距离主校区太远，需要御剑往返，所以只有掌握御物之术的学生才能住在这里。此刻，我的飞剑"霜痕"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剑身泛着淡淡的寒光。
"你回来了。"室友雨霏从她的房间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她是学院有名的医修，总能把各种苦涩的药材调配得恰到好处。"听说你今晚在广场遇袭了？"
我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衣服上还沾着血迹，但我懒得处理。
雨霏走近，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腕，三指搭在脉门上。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三根肋骨断裂，内脏轻微出血，灵力运行紊乱...你居然还能站着走回来？"
"习惯了。"我轻描淡写地抽回手。
雨霏叹了口气："袭杀你的女子是个会模仿他人气息的杀手，学院执法队正在追查。至于动机……"她顿了顿，"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嗯。"
"你怎么会没有防备呢？"雨霏不解地问，"以你的修为，不该这么容易被近身。"
我走到阳台上，夜风拂过脸庞，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我……我以为她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真的，首到最后一刻，我都以为那是橙子。
雨霏沉默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程星己经……"
"我知道。"我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掩饰内心的空洞。对于那个杀手，我提不起丝毫兴趣。她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学院什么时候能抓住她？这些都不重要，与我无关。
从程星死去的那天起，这世间的一切便都与我无关了。
雨霏看透了我的想法，长叹一声，不再多言。对于我的一心求死，她始终无能为力。我们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转身回房，留给我一碗治疗内伤的汤药。
我没有喝，只是站在公共走廊上发呆。这里没有栏杆，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夜雾在脚下翻涌，像一片寂静的海洋。
跳下去，会死吧……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我无声地向前移动，脚尖己经悬空。山风呼啸，吹乱了我的长发，仿佛在催促我做出决定。
"忻茗！"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我微微偏头，看见琳琳站在走廊另一端，月白色的上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她总是这样干净整洁，连惊慌时都不失优雅。
"别过来。"我轻声说，却没有收回悬空的脚。
琳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平日里温柔和善的她判若两人。"你先回来，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一天迟早会来。"
"程星不会希望你这样！"她向前一步，声音颤抖。
听到那个名字，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但很快，熟悉的麻木感又回来了。"程星己经不在了。"
琳琳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那我呢？你就这样丢下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深渊。夜色如墨，深不见底。多好啊，一跳下去，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不会再梦见程星最后那个惨白的笑容，不会再在清晨醒来时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不会再被记忆折磨得夜不能寐。
"让我离开吧。"我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下一刻，我纵身跃下。
失重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风在耳边呼啸，长发向上飞舞。我闭上眼睛，等待永恒的黑暗降临。
突然，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有人抓住了我。
睁开眼，琳琳半个身子探出走廊边缘，一只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她的脸因用力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把另一只手给我！……"她咬牙喊道，声音几乎被风声撕碎。
我没有动，只是仰头看着她。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恍若神明。多像那一天啊，程星也是这样抓住我的手，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
"放手吧，琳琳。"我轻声说，"我己经很累了。"
"绝不！"她眼中噙着泪水，却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忻茗，你看着我！程星走了，但你还活着！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值得你留恋的东西，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你……求你了，别放弃……"
她的泪水滴在我脸上，温热得几乎灼人。我愣住了，记忆中程星也曾这样为我流泪。
"你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这句话许多人都说过，但你说的时候，格外真诚。"程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那么清晰，仿佛她就站在我身边。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过，如果我同你说过这些后，你没有什么反应，我自然……还是不会丢掉希望的，只是以后可能……"记忆中的程星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觉得很累……我也想知道怎么去控制……可是我忘不掉……"这是她最后一次和我谈心时说的话，三天后，她在一次秘境试炼中为救同门而殒命。
"你有什么可以分享的快乐的事吗？"心理辅导老师曾这样问我。
"快乐的事？……"我摇了摇头，酸涩的液体无声地涌出眼眶，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悲哀。
"你甘心吗？"琳琳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甘心吗？我望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突然无法回答。甘心就这样结束一切？甘心让程星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甘心辜负眼前这个拼死抓住我的朋友？
山风依旧呼啸，但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悄然松动。也许……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琳琳的手己经开始颤抖，但她仍然死死抓着我，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肤。"忻茗……求你了……"
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坠入无底的深渊。我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或许，她就是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