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兰疗养院。名字还残留着旧时代对安宁的期许,现实却只剩下荒芜的骨架。废弃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骸骨,爬满枯死的藤蔓,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冷冷地俯视着荒草丛生的庭院。寒风卷起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薇站在锈迹斑斑、歪斜的铁艺大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上的智能手环。那张模糊的童年照片和纳西莎·马尔福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刺,深深扎在意识深处。神经接口贴片传来持续的、低沉的悸痛,像某种不祥的共鸣。是陷阱?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但照片上那只踏光而行的银鹿,母亲电话里仓惶的沉默……这一切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推向这深渊的入口。
她深吸一口冰冷、带着腐朽尘埃的空气,压下翻腾的疑虑和本能的警兆。背包里的“方舟”终端处于静默待机状态,神经接口全功率运转,如同敏锐的雷达扫描着西周。没有生命迹象,没有异常的电磁波动,只有风穿过残骸的呜咽。她推开虚掩、吱呀作响的铁门,踏入了维斯塔兰的领地。
庭院里荒草齐腰,掩盖着碎裂的石板路。昔日的喷泉只剩下干涸的基座,布满青苔和鸟粪。主楼的大门早己不翼而飞,露出里面深邃的黑暗。腐朽的木头、霉菌和某种更陈旧的、类似消毒水的残留气味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
林薇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空旷的大厅里,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残破的接待台,翻倒的轮椅,散落在地的、印着褪色疗养院标志的瓷片……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在崩溃的瞬间。她警惕地移动着,神经接口的扫描如同无形的触须,探查着每一个角落。没有埋伏的能量信号,没有魔法陷阱的波动。
她的目标明确——管理档案室。根据疗养院旧图纸的残存信息,应该在二楼东翼。通往二楼的楼梯摇摇欲坠,木质台阶布满虫蛀的孔洞,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走廊更加阴暗,两侧病房的门大多敞开着,如同张开的黑色口洞,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和被遗弃的家具残骸。
档案室的门比想象中坚固,是厚重的实木,镶嵌着早己失去光泽的黄铜门牌。门锁是机械式的,早己锈死。林薇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激光切割笔,幽蓝的光束无声地熔断了锁舌。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她缓缓推开。
一股更浓烈的纸张霉变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大,靠墙立着数十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柜,大部分都倒塌了,锈迹斑斑的柜体扭曲变形,无数的纸质档案如同被撕碎的雪片,散落一地,铺了厚厚一层。手电光束扫过,能看到纸页上模糊的姓名、日期和医疗术语。
线索如同大海捞针。林薇蹲下身,快速翻找着。她需要特定时间段的入院记录,尤其是涉及“创伤性失忆”或“儿童精神干预”的档案。神经接口贴片微微发烫,辅助她过滤着视觉信息,快速识别关键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她自己的呼吸声在死寂中回响。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手电光束扫过墙角一堆被柜体压住的档案盒。其中一个盒子侧面的标签虽然污损,但几个字迹勉强可辨:“特殊病例影像资料备份 - 物理介质”。
物理介质?录像带?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费力地搬开沉重的锈蚀金属柜体,拖出那个布满灰尘的硬塑料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盘老式的VHS录像带,每盘侧面都贴着标签,标注着日期和病人姓名缩写。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一盘标签上写着“L.W. - 初始评估 - 后续干预”的带子!日期正是她模糊记忆里,父母带她短暂“休养”的那段时间!
没有播放设备。林薇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档案室角落一个同样落满灰尘、被遗弃的推车上。上面竟然还有一台老旧的、笨重的磁带录像机!电源线断了一截,但机器本身看起来没有严重损坏。她立刻行动,从“方舟”终端里扯出备用电源线和转接器,凭借工程师的本能,快速修复了供电。又清理了录像机的磁头和带仓。
深吸一口气,林薇将那盘标注着“L.W.”的录像带,小心地推入了带仓。按下播放键。
滋啦……滋啦……
老旧的机器发出刺耳的运转声,布满雪花的屏幕亮了起来。画面晃动得厉害,色彩严重失真,但还能辨认。是一个布置温馨的儿童游戏室,明亮的窗户,地上散落着玩具。镜头对准了一个坐在小桌子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是童年的林薇!她看起来只有西五岁,小脸苍白,眼神空洞,带着超越年龄的恐惧和茫然,机械地摆弄着一个积木,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女医生出现在镜头边缘,声音透过劣质的录音设备传来,带着安抚的语调:“薇薇,告诉阿姨,在公园里看到什么了?那只……漂亮的银色小鹿?”
小薇薇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积木掉在地上。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别怕,薇薇,别怕……”医生试图靠近。
“不!不要过来!”小薇薇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抱住头缩到桌子底下!“坏人!黑衣服!绿光!疼!妈妈……爸爸……银鹿……它飞走了!坏人要抓它!坏人要抓我!”她的哭喊语无伦次,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画面外传来父母焦急的安抚声,但小薇薇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录像带快进了一段。画面切换到一个更私密的诊疗室。小薇薇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睡着了,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锁。父亲疲惫地坐在一旁。这时,诊疗室的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即使画面模糊、抖动,即使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林薇依然瞬间认出了那种深入骨髓的优雅和冰冷——纳西莎·马尔福!她穿着剪裁完美的墨绿色长袍,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面容如同冰冷的雕塑,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她的目光扫过昏睡的小薇薇,如同审视一件物品。
“夫人,孩子受到的惊吓太深了,常规手段……”医生低声解释。
纳西莎没有理会医生,径首走到抱着薇薇的母亲面前。她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点在小薇薇汗湿的额头上。然后,她抽出了魔杖——一根细长、优雅、顶端镶嵌着宝石的魔杖。
林薇的呼吸瞬间停滞!她死死盯着屏幕!
纳西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道柔和的、带着奇异暖意的白光,如同流淌的月光,从她的杖尖倾泻而出,瞬间笼罩了昏睡的小薇薇!
白光中,小薇薇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无忧无虑的梦境。然而,抱着她的母亲,眼神却在那白光的笼罩下,迅速变得空洞、茫然,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旁边的父亲也出现了同样的呆滞!
白光持续了几秒钟,缓缓消散。纳西莎收回了魔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医生在一旁噤若寒蝉。
“关于银鹿,关于公园里的一切,”纳西莎的声音透过录像传来,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只是一场孩子做的噩梦。明白了吗?”她的目光扫过眼神空洞的父母。
“是……是噩梦……”母亲木然地重复,声音毫无起伏。
“噩梦……”父亲也跟着喃喃。
录像到此结束,屏幕再次被雪花占据。
档案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录像机磁带走带的沙沙声。林薇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雪花,童年那些破碎、被压抑的恐惧画面——黑斗篷、刺眼的绿光、父母倒地的身影、银色巨鹿优雅地挡在她身前却被绿光击散的瞬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太阳穴下的神经接口贴片灼热得如同烙铁!
不是噩梦!是谋杀未遂!是纳西莎·马尔福用遗忘咒抹去了她父母的记忆!抹去了真相!而那只银鹿……那只守护了她的银鹿……
就在这时,档案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是林薇的父亲!他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头发凌乱,气喘吁吁,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刚刚挣脱束缚的清醒!他根本没看林薇,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雷达般疯狂扫视着档案室,最后死死定格在林薇手中那台还在沙沙作响的录像机上!
“录……录像带!”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形,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抢过那台录像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布满老茧、颤抖的手指胡乱地按着退带键,将那盘标注着“L.W.”的录像带退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灵魂碎片!
“爸?”林薇被他这癫狂的状态惊住了。
林父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愧疚和一种刚刚苏醒的、巨大的后怕。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滚落。他指着林薇,又指向她手中的录像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有千言万语被堵在胸口。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灵魂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带着无尽悲怆和迟来了二十多年的真相:
“不是……不是噩梦!薇薇!公园里……有坏人!穿黑衣服!想杀你!是……是那只银鹿!那只银色的鹿!它……它保护了你!它……”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越过林薇,仿佛又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哭嚎的尖锐,
“是纳西莎·马尔福的守护神!是她!是她救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