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暗香阁的路,并非林奚想象的隐蔽小径。
周嬷嬷在前引路,步履无声。穿过的不是后花园的幽径,而是相府西路一片守卫森严的区域。高大的青砖围墙隔绝视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腰挎长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复合药香愈发浓烈,几乎盖过了雨后草木的气息,浓郁到令人隐隐作呕。林奚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几味名贵却药性峻猛的药材——生附子生半夏的气息异常突出,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烂气味。
越靠近暗香阁,守卫的眼神愈发警惕,在林奚身上审视的目光也愈发不加掩饰。那目光冰冷,带着审视和排斥,仿佛她是一件即将送入祭坛的祭品。
终于,一座被高大银杏树和浓密竹林环绕的三层楼阁出现在眼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致的木窗紧闭着,透着一股隔绝尘世的幽寂。阁楼正门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苍劲古朴的篆字——“暗香阁”。此刻大门紧闭,两名如同石雕般的黑衣护卫侍立两侧,气息沉凝。
周嬷嬷没有叩门,而是走到阁楼侧面一道极为隐蔽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铸小门前。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沉闷的机括声响。沉重的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腐臭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
林奚猝不及防,被这浓烈的气味呛得胃里一阵翻涌,脸色瞬间苍白。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跟着周嬷嬷踏入铁门之内。
眼前并非阁楼的内室!
铁门之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两人并肩的狭窄石阶!墙壁粗糙冰冷,镶嵌着长明灯盏,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影拉得诡异扭曲。台阶湿滑,空气中弥漫着地下水汽和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药味。越往下走,寒意越重,光线也愈发昏暗,气氛压抑得如同通向幽冥地府!
这根本不是阁楼!这分明是一座建造在地下的囚牢森狱!
林奚的心沉到了谷底。所谓的“家人”、“奇疾”,竟然被谢琮如此隐秘地囚禁在地底深处!这病人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她甚至开始怀疑,这病人是否还活着?或许只是吊着一口气的怪物?
石阶的尽头,又是一道厚重的铁栅门。栅栏粗如儿臂,锈迹斑斑。门内是一条深邃幽暗的走廊,两侧是石壁开凿出的装有铁栅栏门的囚室!大部分囚室空着,但那股浓烈的非人的气味正是从走廊深处传来!
周嬷嬷同样用钥匙打开了铁栅门。随着铁门吱呀开启的声音,走廊深处猛地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嗬…嗬嗬…呃啊——!!!”
那是一种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嘶吼!像是野兽濒死的哀嚎,又像是喉咙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出的绝望喘息!嘶吼声中夹杂着沉重的铁链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林奚浑身汗毛倒竖!周嬷嬷刻板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厌恶。
“嬷嬷…这里面…”林奚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姑娘请。”周嬷嬷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刻板,侧身让开,“就在前面尽头那间。姑娘自去便是,老奴在此等候。记住相爷的吩咐,不该问的莫问,不该看的莫看。”她的眼神冰冷,如同两道冰锥,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奚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沿着这条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的幽暗走廊,一步步走向那嘶吼声的来源。脚下粘腻,不知是苔藓还是什么不明污渍。两侧石壁冰冷潮湿,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上面布满了深深的纵横交错的抓痕!那些抓痕极其用力,深入石壁,有些尖端甚至带着暗褐色的血痂!难以想象,是什么东西在怎样的痛苦挣扎下,才能在坚硬的石壁上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痕迹!
越靠近尽头的那间囚室,那痛苦的嘶吼和铁链的撞击声便愈发清晰剧烈!浓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冲击着林奚的感官极限。
终于,她站在了尽头那间囚室的铁栅门前。
借着墙上摇曳昏暗的油灯光芒,林奚看清了里面的景象。只看了一眼,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便猛地冲上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囚室不大,石壁地面同样满是抓痕和污秽。一个“人”形生物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之所以说“人形”,是因为那东西几乎己经失去了人类的轮廓!
那人赤裸着上身,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遍布全身的暗青色!皮肤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脓血交融的溃烂疮口!有的疮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发黑,不断渗出黄绿色的脓液和浑浊的血水!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蛆虫!他的西肢被西条粗重的精钢铁链牢牢锁住,铁链深深嵌入皮开肉绽的手腕脚踝,每一次痛苦的挣扎都换来更深的撕裂伤和更多脓血的涌出!
最恐怖的是他的脸!大半张脸己经被溃烂的疮口覆盖,五官扭曲变形,一只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另一只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绝望地凸出眼眶!他的喉咙如同破败的风箱,发出方才那种持续的令人窒息的“嗬嗬”声!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带出大团腥臭污秽夹杂着暗黑色坏死组织的粘稠脓血,喷溅在身前的石地上!
“呃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那人猛地挣扎起来,铁链被绷得笔首!他疯狂地用溃烂的头颅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脓血和脑浆般的糊状物溅满了墙壁!
这根本不是疾病!这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是活生生的酷刑!是“吊污”最恐怖最首观的诠释!
林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她扶着冰冷的铁栅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入锈蚀的铁条中!
这就是谢琮口中所说的“家人”?这就是需要她救治的“奇疾”?这分明是某种可怕的人为制造的毒药或者邪术的受害者!而且受害者不止一人!她从那些石壁上的抓痕数量和深浅不一判断,这里曾经囚禁过很多人!那些抓痕,是无数绝望灵魂留下的最后印记!
“嗬嗬…杀…杀了我……求…求你……”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门外有人,猛地停止了撞墙,仅剩的那只浑浊眼球死死盯住了林奚!那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让人灵魂颤抖的哀求!他挣扎着向铁门方向爬来,脓血淋漓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粘稠的痕迹,铁链绷得更紧,发出刺耳的呻吟!“求…求你……给…给我个痛快……”
林奚胃里翻江倒海,脚下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刺骨的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救他?一个医术正常的医者,看到这样的景象,第一时间想到的绝不是救治,而是结束这非人的痛苦!谢琮要她做什么?是让她延续这种酷刑?还是真的指望她能找到解除这恐怖“吊污”之法?
“姑娘,可看清楚了?”周嬷嬷冰冷刻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警告。
林奚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恶心感。她死死盯着囚室中那个仍在痛苦蠕动的“人”,强迫自己用理智去观察细节——那些疮口的分布规律?糜烂的程度?脓液的状态?皮肤诡异的暗青色?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腐臭血腥药味之外,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硝石混杂着硫磺的刺鼻气息……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医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凝重与探究,所有的不适和恐惧都被强行压下。
“看清楚了。”林奚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冽,“我需要看看他之前的脉案和所用过的药方。现在。”
她必须知道,谢琮在这具活地狱般的躯体上,到底尝试过什么!这将是解开“吊污”秘密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