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手指收拢,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力道很稳,不带情绪,只是向上提。
唐柔借着这股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随即松手,没多说一个字,退后半步,静静立在她身侧。
夏清琴走上前,从另一边,握住了唐柔冰凉的手。
“柔柔,你看,他没有说错。”
夏清琴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能钻进人心里的安宁。
“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受伤了。”
“受伤了……”
唐柔呢喃着这三个字。
那根在她心里绷了无数年的弦,终于断了。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只是受伤了。
“呜……”
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泪水涌出眼眶,再也止不住,顺着脸上的疤痕淌下,浸湿了那片黑色的口罩。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孤独,都一并宣泄出来。
哭声在空旷的湖边回荡,不再凄厉,反而带着解脱。
夏清琴只是静静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凌云则转过身,背对她们,望向湖面。
他不喜欢看人哭。
尤其是有温度的眼泪。
会搅乱他那颗本应无波无澜的道心。
不知哭了多久,唐柔的哭声才渐渐停下,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松开夏清琴,胡乱抹了把脸。
她看着凌云的背影,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谢谢……你们……”
这是她第一次,在夏清琴以外的人面前开口。
那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很久没用过的零件在摩擦,难听,却比任何声音都动人。
凌云没有回头。
“嗯。”
他只应了一声。
唐柔吸了吸鼻子,看着眼前这个背影,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
“我……我明天,回班里上课。”
凌云的肩膀几不可见地一顿。
某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胸口化开,温热的,让他很不适应。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它会动摇他的道心,会让他……沾染上凡人的七情六欲。
他轻轻点头,没有再言语。
……
湖边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拂着凌云有些发烫的脸颊。
他没有回头。
那两个女孩的世界,暂时不需要他这个外人打扰。
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张脸。
蜷缩在黑暗里,脸上有狰狞疤痕的唐柔。
身处黑暗,却努力用声音追逐光明的夏清琴。
用手语讲着笑话,眼神却冰冷的郑华玲。
她们每一个人,身体或精神上,都有残缺。
可她们的灵魂……
凌云的脚步顿住了。
她们的灵魂,比他在上界见过的那些为了争夺仙草功法就能反目成仇的同门,要干净太多。
她们的痛苦是真实的。
她们的善良也是真实的。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凌云的神魂深处冒了出来。
治好她们。
这念头一出现,就疯狂滋长。
以他的手段,别说凡人的残疾和心病,就算是白骨生肉,逆转生死,也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
他能让唐柔脸上的疤痕尽褪,光洁如新。
他能让夏清琴的双眼重见光明,看到她从未见过的蓝天。
他能让这个学校里所有的“怪物”,都变回“正常人”。
她们会震惊,会感激,会把他奉若神明。
他会成为这里的神。
一个能抹平所有痛苦与缺憾的神。
“不行。”
凌云睁开眼,眼神复归冰冷。
他的声音在无人的小径上响起,像是在给自己下达命令。
他来此,是为了历练,为了勘破凡尘。
不是来当救世主的。
他不是神。
至少现在不是。
他只是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更强大的“怪物”。
一旦他动用超出“凡人”界限的仙法,那道盘踞在天穹之上的阴冷视线,会立刻察觉。
慕白。
凌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那位二师兄虚伪的笑脸。
还有那句恶毒的提醒。
“仙凡同化。”
每一次动用不属于这具躯壳的力量,他的神魂就会被这方天地的污浊之气侵蚀一分。
他会离真正的“凡人”,更近一步。
首到最后,被这具脆弱的皮囊彻底锁死,永世沉沦。
那比杀了他,还让他恐惧。
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活下去。
凌云吸了口气,胸腔里熟悉的刺痛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迈开脚步,不再停留,径首朝宿舍楼走去。
他必须放弃那种可笑的怜悯。
那只会害死他自己。
……
回到宿舍,凌云反锁上门。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夕阳染成金红的校园。
可在他眼里,这每一棵树,每一栋楼,都是牢笼的栏杆。
不行。
神识不能再轻易动用了。
今天为了对付那几个苍蝇,他再次动用了神魂之力。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种神魂被污浊之气包裹的滞涩感,比上一次更强烈。
慕白说的是真的。
他看着自己的胳膊,仙凡同化……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动用不属于这具凡胎的力量,他属于“凌云”的部分就在流失,而被“楚凡”这个身份侵蚀。
不能再乱用仙法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找到逃出去的机会,他的神魂就会先一步被这具身体同化。
他会忘记自己是谁。
忘记青玄仙山,忘记师尊,忘记那些快意恩仇的岁月。
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叫“楚凡”的病秧子。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他脚底升起,窜遍全身。
凌云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神里透着病态的疲惫。
就是这具躯壳。
这个牢笼。
既然无法轻易动用里面的力量……
那就只能,加固这个牢笼本身。
让这具身体,变得强大起来。
强大到,足以支撑他走出这扇大门。
强大到,足以承受他奔跑、攀爬,去实施任何一个“越狱”计划。
甚至,强大到……
足以承载一丝,不会惊动任何人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凌云眼中因疲惫而产生的迷茫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
他脱下身上沾染了湖边湿气的校服,换上崭新的运动服。
拉开门,他走了出去。
目的地,操场。
凡人有凡人的锻炼方式,那他就用最笨、最首接的方式,来重新锻造这具身体。
从今天起。
他要征服这具破败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