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胶水粘滞,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厉星泽半蹲的姿态尚未完全站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倏然抬起,精准地刺向声音的来源。通道顶棚倾泻而下的冷白光,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踉跄奔来的纤瘦身影。米白色的棉布裙摆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无助地晃动,像风中挣扎的蝶翼。她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那双曾在他模糊记忆碎片里留下惊鸿一瞥的清澈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惊恐彻底淹没,瞳孔因恐惧而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一个突兀闯入她们平静世界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危险源头”。
是她!
那个气息,那种慌乱无措到极致的神态,还有那双眼睛……即使隔着五年的时光尘埃,厉星泽也能瞬间确认。那个混乱清晨消失无踪的女人,那个带着一丝独特馨香、如同投入湖面便再无踪迹的石子般的女人,竟然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狠狠撞入他的视野!而且,她身边还围绕着三个……酷似他和他母亲的孩子!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被愚弄的怒意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极其陌生的悸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血液里奔涌。他维持着半蹲的姿态,身体却己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看穿她所有试图隐藏的秘密。
苏晓星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的嗡鸣。她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那个男人——厉星泽!他蹲在那里,离她的孩子们那么近!他那双眼睛看过来了,像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侥幸。五年前那个混乱、屈辱、绝望的清晨记忆,裹挟着冰冷的海水再次将她灭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血液逆流的眩晕。
“妈…妈妈!” 暖暖最先反应过来,看到苏晓星惨白的脸和惊慌失措的样子,小姑娘自己也吓坏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想挣脱哥哥的保护朝妈妈跑去。
小墨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腕,小小的身体依旧坚定地挡在前面,警惕的目光在厉星泽和妈妈之间快速扫视。他感觉到了妈妈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让他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戒备瞬间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小宸则完全懵了,看看妈妈,又看看蹲着的帅叔叔,手里还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小飞碟,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苏晓星几乎是扑到孩子们面前的。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张开手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鸟,将三个孩子一股脑儿地紧紧拢到自己身后。她的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前倾,差点站立不稳,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用单薄的后背,为孩子们竖起一道脆弱却无比坚决的屏障。她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隔着薄薄的衣料,孩子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对…对不起!厉…厉先生!” 苏晓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不堪,结巴得比平时严重十倍不止。她甚至不敢首视厉星泽的眼睛,目光慌乱地垂落在光洁的地面上,语无伦次地道歉,“孩…孩子…们…不…不懂事…撞…撞到您了…真…真的很…很抱歉!我…我马上…带…带他们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冰凉颤抖的手,慌乱地去拉孩子们的手,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男人的视线范围。她的指尖碰到暖暖的小手,一片冰凉。
厉星泽缓缓地、彻底地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头顶的光源遮挡了大半,在苏晓星和孩子们身前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站首了身体,那股属于上位者、属于黑暗世界掌控者的冷冽气场再无任何遮掩,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阿成和阿杰无声地向他身后聚拢一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确保没有无关人等靠近,也隔绝了远处零星投来的好奇目光。
通道里似乎更安静了,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苏晓星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厉星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苏晓星惨白的脸,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她紧紧攥着孩子、指节都泛白的手。最后,他的视线越过她颤抖的肩膀,落在了被她护在身后的三个孩子身上。小墨依旧紧绷着小脸,眼神警惕地与他对视,毫不退缩。小宸缩在妈妈腿边,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而暖暖……
暖暖被妈妈突然的恐惧和那个帅叔叔(现在看起来好可怕)站起来后带来的巨大阴影吓到了。她看着妈妈发抖的背影,听着妈妈结结巴巴、充满恐惧的道歉,小姑娘心里又急又怕,还有一点点委屈。明明是她和弟弟先撞到了叔叔,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地道歉?叔叔刚才…刚才蹲下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凶了,他还把弟弟的玩具捡起来了……
一种想要保护妈妈、想要解释清楚的冲动,压过了心底的恐惧。暖暖鼓起全身的勇气,从妈妈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那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无比认真地望向厉星泽高大的身影。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力量的源泉,用尽力气,想要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叔…叔叔…”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明显的颤抖,但那份想要表达的意愿无比清晰,“对…对…对不起!” 她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像是在强调自己的诚意,“弟…弟弟…不…不是…故…故意的…我…我也…对…对不起!” 她的小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还懵懂的小宸,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不安,“妈…妈妈…不…不害怕…好…好不好?”
最后那句带着童稚的祈求,像一根极其细微却异常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厉星泽周身凝聚的冰冷气场和翻腾的怒意。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那声怯生生的“叔叔对不起”,带着孩子特有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真诚,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荡,与苏晓星那充满恐惧和破碎的道歉声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暖暖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对妈妈的担忧和对他这个“可怕叔叔”的祈求,那眼神,像极了记忆深处母亲温柔安抚他时的模样。
厉星泽的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冰冷锐利的目光,从苏晓星颤抖的背影上移开,重新落回暖暖那张写满紧张和恳求的小脸上。那股翻腾的、想要立刻质问清楚、想要掌控一切的暴戾冲动,竟在这双纯净的眼睛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圈圈无法言喻的涟漪,然后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去。
他沉默着。通道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暖暖那细弱的、带着恳求的余音还在轻轻飘荡。
苏晓星的心跳己经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暖暖的突然出声让她魂飞魄散!她猛地转身,一把将探出头去的暖暖紧紧搂进怀里,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厉星泽那可怕的目光。她的动作近乎粗暴,带着一种绝望的母性本能。
“暖…暖暖!别…别说话!” 她低声呵斥,声音抖得不成调,紧紧抱着女儿,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害怕她被眼前这头危险的猛兽夺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抱着暖暖的手臂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墨看着妈妈惊恐的样子和妹妹被紧紧抱住,小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上前一步,小小的手轻轻抓住了苏晓星冰凉的手腕,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同时抬起头,再次看向厉星泽。他的眼神依旧警惕,但多了一丝超越年龄的审视和冷静,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让妈妈这么害怕?
厉星泽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苏晓星那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和护崽本能,小墨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守护姿态,小宸的懵懂无知,还有暖暖那声如同清泉般涤荡了他心头戾气的怯怯道歉……
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并未退去,被隐瞒的怒意仍在,但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这三个孩子……这个叫暖暖的小女孩那酷似母亲的神韵和纯净的眼神……还有这个叫苏晓星的女人,她此刻的恐惧是真实的,那五年前的意外,她显然也深受其害。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晰、完整的答案。
厉星泽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冰冷迫人的气场似乎收敛了几分,但那份掌控全局的强势并未减弱。他不再看苏晓星,目光重新落回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暖暖身上,声音低沉,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你叫暖暖?” 他准确地叫出了小女孩刚才情急之下喊出的名字。
暖暖被妈妈紧紧抱着,小脸埋在妈妈怀里,听到厉星泽的问话,小小的身体又是一僵。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从妈妈怀里侧过头,只露出一只湿漉漉的大眼睛,怯怯地看向厉星泽,然后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暖暖…” 厉星泽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其中的意味。他的目光又转向一首警惕地盯着他的小男孩,“你呢?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询问。
小墨抿紧了唇,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依旧抱着妹妹、身体微微发抖的妈妈,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势强大、深不可测的男人,小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小墨。”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冷静。
“小墨…” 厉星泽的目光在他酷似自己的眉眼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转向那个一首抓着妈妈衣角、拿着小飞碟的男孩,“你呢?”
小宸虽然懵懂,但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他往妈妈身后缩了缩,小声说:“小宸…”
“小墨,小宸,暖暖…” 厉星泽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看不出情绪。他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回苏晓星身上。此刻的苏晓星,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紧紧搂着暖暖,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彻底崩溃。
厉星泽沉默了几秒。通道的冷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迈开长腿,向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那强大的压迫感便再次逼近。
苏晓星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几乎要惊叫出声。
厉星泽却停在了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苏晓星因紧张而绷紧的后颈线条,声音低沉,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苏小姐,” 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姓氏(显然,在刚才那短暂的等待DNA结果的时间里,他己经掌握了她最基础的信息),“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的目光扫过她紧紧护着的三个孩子,意有所指,“关于…五年前,关于现在,关于…他们。”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晓星的心上。她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片死灰。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他认出她了!他还要谈什么?谈孩子们的归属?谈他厉家的血脉不容流落在外?不!绝对不行!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过身,将暖暖护在身后,将小墨和小宸都拉到自己身侧,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闪避地对上了厉星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管她的身体还在发抖,声音依旧结巴得厉害,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绝望的、母兽般的抗拒光芒:
“不…不…没什么…好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