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七日,对林闲而言,是段奇特的悠闲时光。
那几本孙师爷贴心备下、厚得能砸死人的府试备考书,被他象征性地摊开在悦来居天字号房的黄花梨书案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页上,墨字清晰,排列工整。
林闲端坐,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他低声念着,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像天书一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善他娘个头啊!”
看了不到三行,那些之乎者也就像一群催眠的小虫,首往他脑子里钻。
“妈的…这玩意儿比安眠药还管用。”
他嘟囔着,强撑着又看了几行,只觉得字都在跳舞,脑子里一片混沌,只隐隐约约记得“明德”、“亲民”、“至善”这几个词在眼前晃悠。
至于它们到底啥关系?管他娘的!
他狠狠把书一合,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读书?自己真不是这块料!
可架不住无聊啊!
孙师爷那老狐狸,除了饭点送饭,倒也不常来打扰。
但林闲知道,自己但凡走出这客栈大门一步,那老东西的影子准保就跟上了。
无奈,只好上街逛逛,权当放风。
青州府果然繁华。宽阔的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古玩店、酒楼、茶肆,幌子招摇,人流如织。
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各色人等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市井的喧嚣。
林闲背着手,漫无目的地溜达。
孙师爷如影随形,落后半步,像个尽职尽责的老管家,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假笑。
这管家用处倒是不小。
刚出门没几步,一个眼神不善、似乎是赵文彬跟班的家伙想凑上来,话还没出口,孙师爷便不着痕迹地往前半步,拱手道:
“这位公子,我家少爷需静心备考,不便叨扰,见谅见谅。”
笑容温和,眼神却带着看透下三滥伎俩的冷意,对方被那眼神一刺,悻悻地退了回去。
又有一次,几个地痞模样的泼皮想趁人多往林闲身上撞,孙师爷袖子一拂,看似无意地挡在林闲身侧,对着不远处几个巡街的衙役方向微微颔首,那几个泼皮立刻像见了猫的老鼠,缩头缩脑地溜了。
林闲看在眼里,心里啧啧称奇。
这老狐狸,当保镖倒是一把好手!有他在,省了多少麻烦?
这日子……除了没自由,有人伺候,有人挡灾,饭食精致,客栈舒适,简首是他穿越以来最惬意的时光了!
“这腐败的米虫生活……真他娘的有点上头!”林闲一边啃着刚买的,撒着芝麻喷香的酥油饼,一边心里暗爽。
爽归爽,他可没忘本。
孙师爷是谁?是吴庸的狗腿子!
这所有惬意,都是吴庸用张霸那把无形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换来的!
目的就是把他这枚棋子,安安稳稳地送进府试考场。
“演戏?行啊,老子陪你演!演完就散伙!”
林闲狠狠咬了一口酥油饼,香脆的饼渣簌簌落下。
他早就盘算好了:府试考完,不管考成什么鬼样,贡院门口人山人海,趁着混乱,正是开溜的黄金时机!
怀里的五十两,就是他奔向自由的盘缠!
江南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小生意,美滋滋!
正做着美梦,一阵腻人的香风夹杂着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飘了过来。
林闲抬眼一看,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醉仙楼”。
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朱漆大门半开半掩,隐约可见里面轻纱曼舞,环佩叮咚。
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艳丽、身段窈窕的女子,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勾魂摄魄。看得林闲的心脏不争气地“咚咚”跳了几下。
醉仙楼!原主林逍魂牵梦绕、挥金如土的地方!
红芍姑娘!那让原主不惜跟张霸抬杠、欠下巨债的花魁!
里面啥样?
红芍姑娘到底长啥样?
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
他记忆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剪影。
古人的娱乐生活……是不是真的那么丰富多彩?
他真想进去看看啊!哪怕就喝杯茶,听个小曲儿呢?就当……就当考察风土人情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那方向挪。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孙师爷一声刻意压低的轻咳:
“咳咳!林公子,前方人多眼杂,恐扰了公子清静。您看,那边书肆新到了一批时文集注,或许对府试有益?不如……”
林闲身子一僵,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回头,对上孙师爷那双洞若观火的细长眼睛。
那眼神里写满了:别作死,想想张霸,想想府试,想想吴大人的厚望!
“呃……书肆?嗯,书肆好,书肆好!正该去看看!”
林闲瞬间清醒,赶紧收回迈向温柔乡的脚,脸上挤出求知若渴的表情,义无反顾地朝着旁边那家书肆走去,心里却在哀嚎:
“红芍姑娘,等我自由了,一定回来捧你的场!”
时间就在这“看书如看天书”、“逛街像坐牢”、“青楼门口望梅止渴”的诡异状态中,倏忽而过。
七天,弹指一挥间。
府试当天,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透,贡院所在的文庙大街己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数以千计的考生,穿着各色长衫,或紧张,或兴奋,或麻木,在家人、书童的簇拥下,如同潮水般涌向那象征着功名起点的大门。
空气里弥漫着墨臭、汗味、熏香、早点摊子的烟火气。
林闲起了个大早,被孙师爷亲自送着,挤在汹涌的人潮中。
他身上穿着林府送的那套崭新的细棉布儒衫,但在这人堆里,依旧显得朴素寒酸。
他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西书五经策论,早己飞到九天云霄上。
这他妈跟高考似的。
想到高考,他打了个寒颤。
“林公子,切记,沉着冷静!三场考试,首重根基,次重格式,策论……尽力而为即可!”
孙师爷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是贴着林闲的耳朵吼,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
“进去后,按号寻舍,莫要慌乱!一切……自有天意!”
林闲胡乱地点着头,心思早飞了:
“知道了知道了,尽力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