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上好的青花瓷盏在地上粉身碎骨，王氏刚描画的眉眼扭曲得如同恶鬼，声音几乎要戳破屋顶：
“秀才？！那贱种！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踩在我儿头上！定是舞弊！是那姓吴的狗官和姓赵的知府串通好的！我要去告御状！我要他们满门……”
“够了！”主位上，林富贵猛地一拍黄花梨茶几，震得茶碗盖叮当乱跳。
他面沉似水，眼神却死死盯着地上那份誊抄回来的的策论卷子，尤其是知府赵汝成朱笔批下的“取！秀 才！”三个字。
“告？拿什么告？告知府大人眼瞎？还是告赵汝成收了银子去抬举一个弃子？！”
“知府亲批，破格取中！‘字字千钧’、‘中庸至道’！你去告，就是打知府的脸，打整个青州府学的脸！林家有几颗脑袋够砍？！”
王氏瞬间被噎得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父亲！”
林瑾砰地一声推开书房门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温润公子的模样。
“这口气儿子咽不下！他林逍算什么东西！狗屎运！全是狗屎运！一首歪诗，九个狗屁不通的字！他凭什么？！我寒窗苦读……”
“你寒窗苦读，县试第十，府试落榜！”林富贵毫不留情道，“他县试五十，府试秀才！这就是结果！咽不下？咽不下也得咽！除非你现在就能写出让知府大人激赏的东西来！”
林瑾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林富贵疲惫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王氏压抑的啜泣。
许久，林富贵才缓缓睁开眼，他看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大管家：“库房。开库房。”
“挑。挑最好的。”
林富贵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前朝李墨，澄心堂的纸，那方松涛端砚，还有……那对羊脂玉的镇纸，包起来。再备五百两……不，一千两现银的庄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氏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三日后，我亲自去县衙。姿态……放低一点。请咱们这位林秀才，回家。”
“老爷！！”王氏凄厉地尖叫起来。
“你疯了？！一千两！还有那些宝贝！给那个贱种？！你让他回来骑在我和瑾儿头上吗？！”
“闭嘴！”林富贵厉声喝道，眼中寒光慑人。
“不让他回来，难道让他顶着‘林’姓的秀才功名，在吴庸那老狐狸手里，一首供他使唤？成为全临山县的笑柄，笑我林富贵有眼无珠，将麒麟子扫地出门？还是等他在吴庸扶持下翅膀硬了，再回头来清算旧账？！”
“是让他回来，关在眼皮子底下，这功名还能为林家增光，还是把他彻底推到对立面，让他借吴庸和知府之势，成为我林家心腹大患？！这账，你算不清吗？！”
王氏被林富贵眼中的狠厉彻底震慑，瘫在椅子上，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临山县衙后堂，此刻的气氛与林家的阴郁压抑截然相反。
“心肝！宝贝！我的心肝宝贝啊！哈哈哈！”
吴庸绕着林闲走了三圈，激动得差点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好几次差点喷到林闲脸上。
“九字！就他妈九个字！秀才！破格！知府大人亲批！字字千钧！中庸至道！林老弟！你听听！你听听！这评语！这是要名动青州，首达天听的架势啊！”
林闲被那声“林老弟”喊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屁股在太师椅上蹭了蹭，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夺门而逃。
可惜，孙师爷像尊门神，笑眯眯地堵在门口，眼神慈祥得像看自家金疙瘩。
“县尊大人谬赞，学生实在是…”林闲搜肠刮肚，憋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诶！叫什么大人！叫老哥！以后就是自家人！”
吴庸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随即凑近，压低了声音：“老弟啊，你这名头一打出去，嘿嘿，等着吧，麻烦和好处，那都是雪花片儿似的往你这砸！”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麻烦？第一，那些被你踩下去的酸丁腐儒，眼红病犯了，明的暗的，少不了下绊子嚼舌根！第二，张霸那泼皮，五百两银子？嘿，他现在敢动你一根指头试试？秀才相公！见官不跪！有免税田！能蓄奴！他那点背景，在功名面前屁都不是！不过，狗急跳墙，防着点总没错！第三嘛……”
吴庸嘿嘿一笑，小眼睛里闪着精光：
“你们林家！那林富贵，老狐狸一个！你如今鲤鱼跃了龙门，成了香饽饽，他能不眼热？能不后悔当初把你扫地出门？我料定，不出三日，他必定厚着脸皮，带着重礼，登我这县衙的门，要请你认祖归宗！”
林闲心头猛地一跳，回去？
“不过老弟你放心！”吴庸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唾沫星子又溅了出来，“老哥我懂！县衙就是你的家！孙师爷！”他朝门口的孙师爷一招手。
孙师爷立刻躬身，捧出一个厚厚的紫檀木托盘，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烫金洒银、散发着香气的名帖和请柬。
“看见没？”吴庸指着那堆东西，语气夸张，“这才半天功夫！府城赵家的赏菊宴！醉仙楼红芍姑娘的清谈邀约！还有这个，青州学政大人门生举办的文会！这个，本地几个豪商凑的‘贺仪’……乱七八糟，鱼龙混杂！”
待吴庸说完，孙师爷适时接口：“林相公身份贵重，岂能什么阿猫阿狗的帖子都接？这些，小人自会替相公细细筛选。哪些能扬名，哪些能得利，哪些纯粹是攀附，哪些暗藏祸心……必不会让那些污糟事扰了相公清修备考之心。”
“至于林家若来人……相公是愿意在这‘静思斋’里图个清净自在，还是想回去看看那一家子如今是何嘴脸？全凭相公心意。”
“相公只需记住一点，这临山县衙，永远有相公一间上房，一口热饭。吴大人，永远是相公的后盾！”
吴庸立刻挺起胸膛，把后盾两个字演绎得铿锵有力：“天塌下来有老哥我顶着！老弟你只管安心当你的秀才相公！要钱？要人？要摆平麻烦？一句话！”
他张了张嘴，看着吴庸那张写满“快夸我够意思”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声气若游丝的低吼：
“……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