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洞无法提供真正的庇护，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林羽背靠粗糙的石壁，那把沉重的弯刀横放在膝上，冰冷的触感是他在这陌生炼狱中唯一的依靠。阿大一家蜷缩在洞口另一侧，舔舐完最后一点饼干碎屑后，短暂的满足感很快被更深的饥饿和疲惫取代。阿莲紧紧搂着哑仔，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阿大的目光则不时在林羽的弯刀和洞外灰暗的天空间游移，饥饿的绿光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刚才那“天降美食”的震撼和未知的忌惮暂时压制。
林羽的神经依旧紧绷。他不敢完全放松警惕，除了眼前的流民，那道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让他坐立难安。那目光的主人是谁？为何要盯着他？是敌？是友？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第三方势力？这种未知带来的压力，甚至比面对阿大的贪婪更让人窒息。
更糟糕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在加剧。后腰被元兵撞击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摔进泥坑时的擦伤在湿冷的环境下隐隐作痛，最要命的是失温。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他需要食物，需要干燥的环境，需要生火取暖！否则，不用等敌人或饥饿找上门，寒冷和伤病就能先要了他的命。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腹鸣从阿大的肚子里传出，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刺耳。阿大尴尬地捂了捂肚子，看向林羽的目光又变得复杂起来，带着一丝希冀，但更多的是对那把刀的忌惮。他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子，又指了指洞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做了个挖掘的动作。
林羽明白了他的意思：出去找吃的。
这正合林羽的意。他需要活动身体取暖，更需要找到食物来源。他点了点头，艰难地站起身，示意阿大带路。阿莲似乎想带着哑仔一起，但被阿大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指了指洞内，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她们留下。哑仔紧紧抓着阿莲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林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弯刀，跟在阿大身后，小心翼翼地钻出了浅洞。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卷起枯草和灰烬，打在脸上生疼。阿大显然对这片区域很熟悉，他弓着腰，像一只警惕的狸猫，在废墟和枯草丛中快速穿行，动作轻盈而熟练，尽量避开开阔地带。林羽尽力跟上，但身体的伤痛和湿冷的衣物让他动作僵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们穿过一片焦黑的树林，地上散落着烧焦的树干和鸟兽的残骸。阿大不时停下来，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在灰烬下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未被烧焦的块茎或侥幸存活的虫子，但收获寥寥无几，只有几条干瘪的、不知名的幼虫，被他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林羽看得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忍着不适，目光也在废墟间搜索。忽然，他在一堆倒塌的土墙缝隙里，看到了一抹刺眼的绿色！几株顽强的、叶片肥厚的野菜紧紧贴在潮湿的墙角下生长着。林羽认得这种野菜，在野外求生资料里见过，似乎是可以食用的马齿苋！他心中一喜，快步走过去，用弯刀小心地将其连根挖出。
阿大看到林羽的动作，好奇地凑过来。当他看清林羽手中的野菜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变成了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显然认识这种野菜，但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发现。他指了指野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苦涩的表情，然后用力地摆手。意思是：这东西不好吃，很苦，而且吃了会不舒服？
林羽愣住了。他记得资料上说马齿苋可以食用，虽然口感酸涩，但富含水分和维生素。难道这个世界的不一样？或者……阿大说的是真的？他犹豫了，看着手中这几株救命的绿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两人为几株野菜僵持之际，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哗啦”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林羽和阿大脸色同时剧变！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矮身，就近扑进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荒原的尽头，尘土飞扬。一小队骑兵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正是元兵！人数大约有十骑，装备精良，穿着统一的暗红色皮甲，戴着圆顶头盔，腰挎弯刀，有的马鞍旁还挂着弓箭。他们显然不是巡逻，更像是在追击什么目标，速度极快，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
“趴下！别动！” 阿大用极低的声音嘶吼着，虽然林羽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语气中的极度恐惧和警告意味清晰无比。阿大整个人都趴进了泥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林羽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紧紧握着刀，伏低身体，将呼吸压到最低，祈祷着这些煞神只是路过。
然而，命运似乎总在戏弄他。
就在元兵小队即将从他们藏身的草丛前方不远处掠过时，为首的一名军官（头盔上有红缨装饰）猛地勒住了缰绳！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这片区域，最后死死地定格在……林羽和阿大藏身点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洼地上！
林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血液都几乎凝固！
洼地里，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之前被元兵驱赶、从村落废墟里逃出来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马蹄声，想躲进洼地，却暴露了行踪！
“哈哈！找到你们这些该死的两脚羊了！”（军官发出兴奋的蒙语吼叫，林羽听不懂，但那狰狞的笑容和手势说明了一切）
军官狞笑着，猛地抽出弯刀，刀尖指向洼地里的村民：“一个不留！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元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纷纷抽出兵刃，策动战马，如同嗜血的狼群，朝着毫无抵抗能力的村民猛扑过去！
接下来的景象，成了林羽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噩梦！
战马的铁蹄无情地践踏着洼地边缘！锋利的弯刀在昏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线！绝望的哭喊、凄厉的惨叫、钝器入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咔嚓声……瞬间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恐怖乐章！
一个试图逃跑的老汉被马槊从背后贯穿，挑飞到半空；一个妇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婴儿，被冲来的战马撞飞，婴儿像破布娃娃般摔在地上；一个少年挥舞着捡来的木棍反抗，被元兵轻易地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红白之物喷洒一地……元兵们狂笑着，像是在进行一场血腥的游戏，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生命，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林羽趴在冰冷的泥土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巨大的恐惧和无法形容的愤怒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想闭上眼睛，但眼前那地狱般的景象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想冲出去，但理智和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捆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阿大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张脸埋在泥土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惨剧。
屠杀并未持续太久。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洼地里的村民很快就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满地刺目的猩红。元兵们意犹未尽地在尸体上搜索着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甚至为了争夺一枚小小的铜钱而互相推搡谩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为首的军官似乎很满意，他勒转马头，扫视了一下这片死寂的荒原，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林羽和阿大藏身的枯草丛。林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军官的目光在枯草丛上停留了一瞬。林羽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稀疏的草叶，落在他和阿大身上！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忍不住暴起！
然而，军官最终只是轻蔑地撇了撇嘴，似乎认为草丛里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蛇鼠虫豸，或者几只吓破了胆的野狗。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调转马头，对着手下吆喝了一声（大意是收队），然后带着这支沾满鲜血的小队，策马扬鞭，卷起一路烟尘，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荒原的尽头。
首到马蹄声彻底消失，过了许久许久，林羽才敢缓缓抬起头。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向身旁的阿大，发现这个刚才还凶悍的流民，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在泥地里，眼神空洞，脸上混杂着泥土和未干的泪痕，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洼地里，那一片刺目的猩红和扭曲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个乱世最残酷的法则：人命如草芥，力量即真理。
就在这时，林羽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远处一座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土塔废墟顶部！一个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般，静静地矗立在最高处的断壁上！
那人影背对着他们，身形似乎有些佝偻，穿着一件灰扑扑、几乎与断壁融为一体的宽大袍子。他（或她）似乎刚刚目睹了洼地里发生的全部惨剧，也看到了元兵的离去。
此刻，那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风掀起了他宽大的兜帽一角，露出了……一张覆盖着半张暗红色狰狞面具的脸！那面具的样式极其诡异，似哭似笑，在昏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阴森！面具下，一双冰冷、漠然、如同寒潭深水般的眼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刚从草丛中爬起、惊魂未定的林羽身上！
面具人！他就是那个一首在暗中窥视的神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