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堂。
烛火摇曳。谢云归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毫无焦距。青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炭盆,试图让室内更暖和一些,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和压抑。
刺杀的血腥画面、萧决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沾血的手按在肩头的触感、那句“有我在”、以及他离去时冰冷决绝的“等我回来”……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反复交织、撕扯,让她心力交瘁。
血仇的真相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萧远山将军和三千将士的冤魂,仿佛就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声地注视着她。她无法替祖父辩解,前世祖父的按兵不动,无论出于何种考量(军令?自保?),在萧决眼中,在那些枉死的将士家属眼中,就是不可饶恕的帮凶。这份血债,横亘在她和萧决之间,如同天堑。
而他……那个冷酷无情的刑部尚书,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却在生死关头,用身体为她挡住了致命的毒刃。这算什么?赎罪?利用?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复杂情愫?那张记录她前世琐事的素笺,那份隐秘的关注……又该如何解释?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理不出头绪。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放下书卷,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小姐……”青黛担忧地轻唤,“夜深了,您歇息吧?大人……大人他定会平安回来的。”
谢云归疲惫地摇摇头。她如何能安睡?外面是虎视眈眈的东厂刺客,府内是森严的守卫,而那个去往刑部死牢的男人……此刻想必正用着比刺客更残酷的手段,撬开那些亡命之徒的嘴。他身上的血腥气,只会更浓。
就在她心绪不宁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骚动。紧接着,是守卫恭敬的通报声:“夫人,周正周大人求见。”
刑部侍郎周正?萧决的心腹?他此刻前来……
谢云归心头一紧,立刻道:“请周大人进来。”
周正快步走入,身上带着一股从刑部带出来的、洗刷不掉的阴冷和淡淡的血腥气。他脸色凝重,对着谢云归躬身行礼:“下官周正,深夜打扰夫人,实属无奈。奉尚书大人之命,特将此物呈交夫人过目,并转告夫人一言。”他双手奉上一个用干净布帕包裹着的物件。
谢云归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接过布包,入手沉重冰凉。她深吸一口气,揭开布帕。
一枚暗紫色的令牌赫然躺在掌心!令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栩栩如生,仿佛要择人而噬!正是东厂督公曹正淳的“鬼面令”!令牌上还沾着未干涸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谢云归的声音有些发颤。
“刺客招供,指认幕后主使,正是东厂督公曹正淳。此令,是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周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大人命下官转告夫人:魑魅魍魉,己现形迹。血债,必以血偿。夫人……静待佳音。”
魑魅魍魉,己现形迹。血债,必以血偿。
静待佳音。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谢云归的心上。他查到了!果然是曹正淳!他送来了这枚染血的鬼面令,既是告知她幕后黑手,更是一种……宣告!宣告他对曹正淳的杀意!宣告他要为她……讨回这场刺杀的“血债”!
巨大的冲击让谢云归捏着令牌的手指微微颤抖。令牌冰冷的触感和那未干的血迹,仿佛带着刑部死牢里残酷审讯的温度,也带着萧决那冷酷决绝的意志。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哪怕对方是权势滔天的东厂督公?
可是……为什么?因为她是盟友?因为她的存在对他还有用?还是……因为别的?
那句“血债,必以血偿”,在她听来,却如同双刃剑,刺得她心脏抽痛。他口中的“血债”,是今夜她遭遇的刺杀之仇?还是……雁回谷那三千将士、他父亲萧远山的血海深仇?
“周大人……”谢云归的声音干涩,“他……大人他此刻……”
“大人正在处理后续事宜。”周正垂眸,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请夫人放心,府内守卫己增至三倍,大人亦有安排,定保夫人无虞。大人还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静思堂的书,夫人若觉得闷,可随意翻阅。其中……或有夫人想知的过往。”
书?随意翻阅?过往?
谢云归猛地抬头,看向周正!周正却己躬身:“话己带到,下官告退。”他不再多言,迅速退了出去,留下心神剧震的谢云归。
静思堂的书?他指的是……他母亲留下的那些书?包括……那个藏着遗书和记录的紫檀木匣?他……他竟然默许她去看?甚至……暗示她可以从中了解“过往”?了解那段血淋淋的父仇?了解他前世为何监视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云归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鬼面令,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混乱的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更加汹涌的波涛。恨与护,仇与谜,冰冷的算计与生死相托的瞬间……这一切交织缠绕,让她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而萧决,那个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男人,正用他的方式,一步步地将她拖入更深的漩涡。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呜咽。这静思堂,终究未能成为她远离风暴的港湾,反而成了风暴眼中,最危险也最接近真相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