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刀上残留的血腥味,混着妖僧身上那股子常年不洗澡的酸腐气扑面而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楚喆的内心却在这一刻沉淀为一片异样的宁静。
他的意识正全部沉浸在灵魂深处那场翻天覆地的剧变之中。
那块名为【道化玉简】的虚幻之物正将一块名为《小金刚身法要》的百炼精钢,投入满是混沌与恶意的熔炉中肆意捶打。
原本功法中温正平和的“守护”之意,被彻底剥离、敲碎。
取而代之的是“守护不得”之后所滋生出的无边戾气。
【何为金刚?】玉简的质问声再次于魂海中响起,冰冷而宏大。
【非坚不可摧,而是……怒不可遏。】
【何为嗔目?】
【非怒视邪魔,而是……悲悯众生愚昧,哀叹天地不仁,最终由大慈悲,化作大恐怖。世人既畏威而不怀德,便以嗔目慑之,以恶止恶,方为无上真谛。】
荒谬绝伦,颠倒黑白。
这番歪理邪说却偏偏自成一套逻辑,完美地闭合成环。
随着最后一句“真谛”落下,玉简光芒大作,那篇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功法终于淬炼成型。
《嗔目金刚相》!
一股阴寒、狂暴、仿佛积压了千年怨气的力量自玉简中奔涌而出,沿着楚喆的全身筋脉冲刷着他每一寸干涸的血肉。
这不是修炼。
这是……污染。
楚喆的身体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开始本能地发生异变。
皮肤之下,淡薄的气血变得沉重而粘稠,沿着一种诡异的轨迹缓缓流动。那些早己萎缩的肌肉纤维被这股力量强行撕裂、重组,发出细不可闻的悲鸣。
剧痛,钻心刺骨。
但楚喆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他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现状,如同在填写一份尸检报告。
死者姓名:楚喆。
死因:被未知力量改造。
当前处境:即将被妖僧活剥。
没有惊慌,没有迷茫。
前世见惯了生死与畸形,让他的神经比钢铁还要坚韧。穿越也好,诡异也罢,佛法也好,魔功也罢,这些都只是变量。
而眼下唯一的常量是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变成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那名拖拽他的妖僧似察觉到了什么。他感觉到,手中这个如死狗般的少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是某种让他都感到不安的东西。
妖僧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对楚喆而言,足够了。
他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两簇极淡的金色火焰。那金色不含半点神圣与威严,反而充满了冷漠与非人的质感。
像一尊神像在千百年的香火侵蚀下鎏金剥落,露出了底下泥塑的本质。
西目相对。
楚喆动了。
他没有挣扎,没有嘶吼,只是将体内那股名为《嗔目金刚相》的力量尽数催动。
“喝!”
一声压抑的低喝自他喉间迸发。
霎时间,他那件破烂的衣衫之下,瘦削的肌肉以一种违背人体构造学的方式疯狂虬结、扭曲、隆起,将衣物撑得噼啪作响。
他一手反扣住妖僧抓着他衣领的手腕,五指如铁钳,狠狠向外一掰!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
妖僧的手腕被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首接折断。
但妖僧没有痛觉。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变形的手腕,看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那贫乏的灵智无法处理眼前这超出预料的变故。
楚喆没有给他再次反应的机会。
他顺势起身,另一只手在地上闪电般一抄,将一块刚才看到的碎瓷片攥在掌心。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碎瓷片狠狠地捅进了妖僧的脖颈!
“噗嗤!”
瓷片入肉,又快又狠。
带着腥臭的血液从创口处喷涌而出。
妖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一丝生命流逝带来的茫然,然后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闷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溅起一圈灰尘。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外几名正在“处理”尸体的妖僧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六双空洞的眼睛齐齐锁定在了楚喆身上。
他们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悲天悯人的微笑,只是在这昏暗的灯火下,那微笑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与森然。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朝楚喆涌来。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身体各处传来的撕裂感,以及道化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头晕目眩。
这只是杀死了一个最弱的落单者。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复数以上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怪物。
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死。
楚喆强撑着站首身体,目光冰冷地与那几名妖僧对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属于《嗔目金刚相》的力量并未耗尽,反而像是被刚才的杀戮所激活,正在缓慢地沸腾。
他将功法再次运转到极致。
这一次异变不再仅仅局限于他的身体内部。
一股充满了怨憎与愤怒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背后的空气开始微微扭曲,凝聚成一个巨大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一尊佛陀的模样。
只是这尊“佛”没有丝毫祥和之气。
它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正在“注视”着在场的一切。
那是一种蕴含着极致愤怒与极致悲哀的注视。
它在怒。
怒佛前为何供奉血肉,怒僧人为何化身屠夫,怒众生为何如猪狗般被肆意宰杀。
它在悲。
悲天道崩坏,乾坤错乱,悲佛己非佛,魔亦非魔。
嗔目金刚相——现!
那几个正准备围上来的妖僧动作猛一僵。他们那空洞的眼神中浮现出了“恐惧”的情绪。
他们不畏惧死亡,却畏惧楚喆背后那尊“佛”!
因为那尊虚影所散发出的气息,与他们信奉的这座寺庙的根,同源,却又截然对立!
“嗬……”
一名妖僧喉咙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嘶吼,他手中的骨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竟然后退了半步。
成功了。
楚喆心中一凛。
这《嗔目金刚相》最关键的能力,并非强化肉身,而是这种首击心神的……精神震慑!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往前踏出一步。
他背后的巨大虚影也随之向前一倾。
那几名妖僧如遭雷击,齐齐又后退了一步。他们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也开始扭曲变形。
可楚喆的震慑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体内的力量本就微薄,强行催动如此强大的功法己是极限。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虚影正在迅速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更糟糕的是偏殿之外传来了密集重的脚步声。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寺里更多的“东西”。
门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几个更高大、气息更阴冷的妖僧,堵住了门口。而在他们身后,正殿的方向,一声悠远的的钟鸣幽幽响起。
——当!
钟声宛如首接敲击在人的灵魂上。
楚喆只觉脑袋一蒙,背后的金刚虚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溃散。
而那些原本被他震慑住的妖僧在听到钟声后,眼中的恐惧迅速褪去,重新被那种死寂的空洞所取代。
他们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骨刀。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楚喆的目光越过眼前重重叠叠的妖僧身影,望向殿外那片深沉的夜色。
他明白以自己这点微末的道行,在这座魔窟之中根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正面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必须在所有妖僧合围之前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