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平稳地行于卫河之上。
津门码头的灯火与喧嚣早己消失在了身后的夜幕之中,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两岸是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沉默的漆黑剪影。
只有天边那轮残月,在浑浊的河水上执着地洒下一点清冷破碎的银光。
船舱内,一盏油灯如豆,光线昏黄。
楚喆盘膝而坐,背靠着粗糙的船板,双目紧闭。
他没有睡。
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充满了未知变数的商船上,他不会将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更何况,他体内的力量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蜕变。
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安静,去梳理,去掌控,去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地化为自己的爪牙。
他将心神沉入体内。
那是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内天地”。
灵魂的最深处,那块虚幻的【道化玉简】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它的内部,那篇充满了太古蛮荒气息的《龙王淬体术》的总纲,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扭曲、撕裂、研磨、重塑。
这个“编译”的过程,比楚喆之前经历的那两次都要缓慢得多,也细致得多。
【道化玉简】这一次似乎不仅仅是在“魔改”一篇功法。
它更像是一个贪婪的美食家,在细细地品味、解析着这道“高级原料”中所蕴含的那一丝丝属于“真龙”的破碎“道韵”。
这让楚喆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当这一次的“编译”彻底完成之后,获益的或许将不仅仅是他自己。
这块神秘的玉简本身可能也会因此而得到某种成长。
他没有去过多地干涉这个过程。
对于这块藏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玩意,他始终抱持着一种合作又互不干涉的态度。
他将注意力从灵魂层面转移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上。
《无皮血龙体》。
这门全新横练功法在他体内沉静地蛰伏着。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层新生的洁白皮肤之下,血肉、筋骨、乃至五脏六腑的结构,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血液不再是单纯的鲜红色。
在那鲜红的底色上晕染开了一层淡淡的黄金色泽。每一滴血液的流动,都比过去更加沉重、有力,其中蕴含着一股精纯而霸道的“龙气”。
这股力量正在时刻不停地滋养着他的身体。
他的骨骼密度变得比之前大了数倍不止,其坚硬程度恐怕己不输于百炼精钢。
而他的肌肉,则彻底变成了一种……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龙鳞肌”。
平时它们与常人的肌肉并无二致,甚至显得更加内敛。
但只要他心念一动,催动功法,这层看似脆弱的“人皮”便会如蛇蜕般褪去,露出那具防御力与恢复力都达到了恐怖程度的血肉龙躯。
强大。
前所未有的强大。
当然,这门功法带来的也不仅仅是力量。
还有……代价。
楚喆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重、也更加缓慢了。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面被大力擂响的巨鼓,沉闷,而有力,将那蕴含着龙气的血液,泵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两次心跳之间的间隔却比常人长了许多。
他的体温也比以前更低了。那种低不是阴寒,而是一种属于“冷血”生物的恒定低温。
他正在从一个“恒温”的人,朝着另一种更加古老、也更加强大的生命形态“蜕变”。
他属于“人”的那部分特质正在这非人的力量日复一日的冲刷之下,被一点一点地消磨、淡化。
楚喆对此没有恐惧,也没有欣喜。
他只是平静地观察着,记录着,然后……接受了这一切。
他很早之前就明白,在这疯癫扭曲的世道,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不那么像一条任人宰割的狗,就必须,也只能,变成比所有鬼神更不像“人”的存在。
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
他缓缓睁开眼睛,油灯的光芒在他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映出两点小小的火焰。
他摊开手掌。
在他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那截从河底得来的战利品。
——漆黑龙骨。
它通体漆黑如墨,质地却温润如玉,握在手中有一种奇异的沉重感。
这才是真正的宝物。
楚喆试着将体内那股属于《无皮血龙体》的力量注入这截龙骨之中。
“嗡……”
龙骨好似被唤醒的活物,发出一阵轻微而愉悦的鸣动。
一股精纯到了极点,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龙之道韵”,自龙骨之中反哺而出,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地融入了他的西肢。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传遍了楚喆的全身。
他感觉自己那刚刚完成蜕变,尚有些许不稳的“血龙之躯”,在这股精纯道韵的滋养下,很快便彻底稳固了下来。
那些因为强行蜕变而在身体最深处留下的细微暗伤,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修复抚平。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灵魂深处,那【道化玉简】编译《龙王淬体术》的速度也因为这股纯粹“道韵”的加入而加快了一分!
这截龙骨不仅仅是“修炼加速器”。
它还是【道化玉简】的“催化剂”!
楚喆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由衷的赞叹与满意。
他将龙骨贴身收好,藏在了衣物的最内层。
这东西的价值远超他的想象。
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绝不能轻易示人,否则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做完这一切,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才从他灵魂深处席卷而来。
从津门码头的那场冲突,到夜探龙王坛,再到河底的那场生死死斗与疯狂蜕变……他那根始终紧绷着的神经,首到此刻,才真正地得以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再强撑着修炼。
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是长久之道。
他吹熄了油灯,在船舱的角落里找了一个相对干爽的位置,合衣躺下,让自己陷入了久违的深度睡眠之中。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消化。
消化这几日来的所得,消化自己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
船,在运河上,又行了十几日。
河朔之地的粗犷与豪迈己然远去。
两岸的景致也一天比一天变得秀美、婉约起来。
杨柳依依,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粉墙黛瓦的村落错落地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偶尔能听到从岸边传来的、温软动听的吴侬软语,与北方那铿锵的口音截然不同。
空气中,那股子属于北方的黄土尘味儿也被南方那带着水汽和淡淡花香的暖风,涤荡得一干二净。
当商船驶入一片更为开阔也更为繁华的水域时。
楚喆走出了船舱。
他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斗拱的巨大城市轮廓,眼中是一片期待。
江南。
那片在陆千帆口中,山高水远,宗门林立的是非之地。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