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华妃娘娘院里……”冯若昭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把水杯递给方莹时，指尖冰凉，“听说……是伺候年主子的一个小丫鬟，失手打碎了娘娘心爱的琉璃盏……”
鞭打声和哭喊声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彻底消失了。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方莹捧着微温的水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冰冷的指尖汲取着杯壁那一点点可怜的热度。
她的眼神透过简陋的窗棂，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那方被高墙切割得西西方方的天空。华侧福晋……未来的年贵妃，那个骄纵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仅仅因为一个琉璃盏……
吴嬷嬷的刻薄，宜修的阴毒，年世兰的暴虐……这就是她生存的环境。一个等级森严、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的修罗场。
社畜的生存本能在此刻疯狂叫嚣：“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瘦小的手。原主柳芳儿，除了一副还算清丽的皮囊，什么都没有。家世低微，无依无靠，现在连生育能力都被剥夺了。
她有什么？方莹在绝望的深渊里，硬生生抠出了一点微光。
她有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和信息差——她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王府里这些女人的最终结局，知道未来谁会成为赢家。她还有现代人苟命的智慧：装傻、示弱、抱大腿、关键时刻精准下注。
最重要的是，她懂一点现代医学常识！那碗绝育汤的毒性……并非完全不可逆！原主身体底子弱，扛不住药性高烧致死，但她不同！只要给她时间，她或许……
不，她必须想办法解掉或者缓解这该死的药性！孩子，在深宫，是女人最重要的护身符之一，她不能彻底失去这张牌。
“芳儿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还疼？”冯若昭见她捧着水杯发呆，眼神空洞，担忧地问。
方莹猛地回神，立刻换上那副怯懦可怜的表情，甚至逼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挂在睫毛上：
“没……没事，就是……就是有点害怕……那声音……” 她瑟缩了一下，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如鼠的小丫头该有的恐惧。
冯若昭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背：“别怕，咱们……咱们小心些，别犯错，离那些贵人远远的，总能……总能安稳度日的。”
“嗯！”方莹用力点头，眼神“孺慕”地看着冯若昭，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主心骨，“我都听冯姐姐的！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活下去的第一步：立稳人设，抱紧眼前这第一个可能成为盟友（或挡箭牌）的“知心姐姐”。
她现在是柳芳儿，雍亲王胤禛后院最不起眼、最卑微、最“蠢笨懦弱”的小透明格格。
王府生存法则第一条：在拥有绝对的力量之前，藏锋守拙，怂到让所有人觉得——动你，毫无价值，且浪费力气。
李侧福晋的院子，叫“静心斋”。名字取得雅致，实际却是个火药桶。主子李静言，汉军旗出身，父亲是地方知府，算不上顶尖门第，却因生了雍亲王府目前唯一的儿子——三阿哥弘时，在后院也算有几分底气。可惜，这份底气被她的脑子拖了后腿。
方莹，或者说柳芳儿，被吴嬷嬷像丢垃圾一样塞进了静心斋的西南角。一间比之前更破败的耳房，紧挨着柴房，潮湿阴冷，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子霉味和柴火烟灰气。她的新身份，是后院浆洗处的粗使丫头。
“吴嬷嬷说了，你身子弱，干不了精细活，就在这儿好好‘养着’吧！”静心斋的管事张嬷嬷，是个面团脸、三角眼的老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扔给她一套粗布衣裳，“浆洗处活儿重，手脚麻利点，别误了主子们的事！误了事，仔细你的皮！” 最后一句，语气陡然转厉。
柳芳儿抱着那身散发着汗酸味的粗布衣裳，低眉顺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是，嬷嬷，芳儿记住了。”
张嬷嬷斜睨着她那副风吹就倒的鹌鹑样，鼻子里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这种没根基、没指望的汉女，连当个玩意儿都不够格，只配在最脏最累的地方耗干最后一滴油水。
浆洗处的工作，名副其实的地狱模式。寒冬腊月，井水刺骨，双手泡在冰冷浑浊的皂角水里，搓洗着主子们换下来的厚重衣物、被褥、抹布……甚至还有夜壶。
手指很快红肿、开裂，渗出血丝，被冷水一激，钻心地疼。沉重的木桶，冰冷的水，粗糙的搓衣板……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过。
同屋的几个粗使丫头，都是些沉默寡言、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实人，或者眼神麻木、透着一股子狠劲的老油子。没人搭理柳芳儿这个新来的“病秧子”，只当她是个透明人。这正合她意。
夜深人静，同屋的人鼾声如雷。柳芳儿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悄悄摊开手心。
白天在浆洗处打水时，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沾了满手的污泥。借着洗手的由头，她在后院荒僻角落的野草丛里，飞快地揪了几把不起眼的草叶子，混在污泥里带了回来。
此刻，她仔细辨认着那几株蔫巴巴的植物：**车前草、蒲公英、还有一小段疑似益母草的根茎**。都是些王府下人眼里不值钱的野草，连猪都不吃。但在她眼里，这是救命的稻草！
小腹那熟悉的、阴冷的坠胀感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碗“暖宫汤”留下的恶毒印记。原主就是被这霸道药性拖垮了身子，一场风寒就送了命。她不能步后尘。
“活血化瘀，清热解毒……药性虽弱，总比没有强。” 柳芳儿在心里默念着药性，将叶片小心地揉碎，挤出一点微带苦涩的汁液，混在傍晚偷偷留下的半碗冷开水里，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