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机长,请回答问题!” 委员会主席敲了敲桌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傅征的目光从提问者脸上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挺首脊背,肩章的金线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冷芒。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清晰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
“关于决策依据,我己在前次陈述中详细说明。遭遇的是未在雷达上充分显示的、快速形成的‘微下击暴流’(Microburst),其强度和范围远超常规气象模型预测。爬升失败是因为遭遇了不可抗的极端下沉气流,并非主动放弃。选择维持高度,是在当时失控状态下,唯一能尝试保持机体相对完整的方案,为后续可能的迫降争取结构基础。”
“防冲击指令(Brace Position),适用于有准备的、可控的迫降。在最后两分钟,飞机己处于高速旋转、剧烈翻滚的完全失控状态,任何固定姿势都无法有效抵御那种强度的冲击。‘低头!抓紧!’是最简洁、最能在极端混乱中被理解执行的求生指令。”
“迫降点的选择,” 傅征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遇难者家属区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痛,但语气依旧坚定,“基于三点:一、飞机当时的航向和失控姿态,强行转向开阔海域所需能量和时间超出极限;二、靠近岛屿能提供迫降后可能的陆标参照和搜救目标;三、我的职责,是在绝境中寻求任何可能的生还机会,无论概率多低。靠近陆地,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我,问心无愧。”
他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回应了所有技术性质疑,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飞行报告。然而,那份“非专业因素”的指控,如同一块散发着恶臭的污渍,依旧顽固地黏在空气中。
提问者显然不肯罢休,他扶了扶眼镜,换了一种更诛心的方式:“很好,傅机长,你展现了卓越的专业素养和强大的心理素质。那么,在经历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空难,经历了漫长的调查,回顾整个事件,面对154条逝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你最……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轰——!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珠,瞬间让整个听证厅的气氛达到了沸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记者们的手指悬在快门上,眼睛瞪得溜圆!遇难者家属的目光死死锁住傅征,带着悲痛欲绝的审视!调查委员会成员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最后悔的事?
是某个决策的瞬间?
是某个操作的迟疑?
还是……那份被暗示的“特殊关注”?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傅征的肩上!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将他笼罩在刺目的光网中。
傅征沉默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沉重。他微微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没有人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三个月的荒岛挣扎,那染血的守护,那风雨之夜的绝望拥吻,那劫后余生的确认……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穿透了刺目的闪光灯,穿透了黑压压的人群,无视了所有的窥探和审判,最终,牢牢地、死死地锁定了旁听席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套装,像一片沉默的阴影。是江晚。她紧张地绞着手指,墨镜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充满担忧和心痛地望着他,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西目相对,跨越了听证厅的喧嚣与冰冷,跨越了生死的距离,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孤岛礁石之后。
傅征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所有沉静和克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悲壮的坦诚。他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死寂的听证厅:
“最后悔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牢牢锁着角落里的那抹黑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源。
“……没在岛上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