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此言,如同曙光,劈开了江章氏眼前的绝望迷雾。
“母亲的意思是......”江章氏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连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让淬丫头......代嫁?!”
老夫人继续捻动佛珠,眼神平静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她生母无名无分,庶出的丫头能嫁与官爵之家为正妻,己是恩典。如今能为家族前程、承蒙御赐圣恩,是她天大的造化。” 她顿了顿,看向江衍,“衍儿,你以为如何?”
江衍眉头紧锁,心中对余氏仍残存一丝愧疚,然而,在家族存续与自身政治前途的天平上,那点微末的男女之情顷刻间便被压得粉碎。他沉重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干涩:“母亲思虑周全。”
江章氏此刻己完全领会了老夫人的深谋远虑,思路瞬间活络起来:“母亲说的是,母亲寿辰将至!正是阖家团圆、孙女承欢膝下之时。念及淬丫头在庄上思过己久,又值寿辰喜庆,媳妇这就召她回府团聚,共享天伦。”她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趁此机会,由儿媳做主,将她记在妾身名下,充作嫡女教养。如此一来,身份上便与鲁国公家匹配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此计甚好。汐丫头,你且安心。祖母和你母亲,断不会让你跳进那个火坑。” 她转向江章氏,“此事宜快不宜迟,你亲自去办。务必做得滴水不漏,让那丫头心甘情愿地回来。”
“是,母亲!”江章氏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江仪淬己是一件精心包装好、即将送出的货物。
瑞禾庄的小院,阳光正好。江仪淬正与周妈妈、芙蕖整理新染的几匹月白香绢,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空气中浮动。王娇娇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带来苏乐眉定制新花样的消息,几人正商议着,院门被叩响了。
刘妈妈带着两个面生的仆妇,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走了进来。
“二小姐!恭喜您!”刘妈妈的声音拔得又高又亮,“老夫人慈心,念及您在外思过己久,又值她老人家寿辰将至,阖府欢庆,特意吩咐夫人,接您回府团聚,共享天伦呢!”
江仪淬愣住了。手中的布匹滑落一角,她下意识地抓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回府?在这个当口?老夫人寿辰?她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单纯的慈爱!但一想到这是接近父亲书房、查找母亲死因线索的绝佳机会,冰冷的警惕与难以抑制的渴望在她眼中交织翻涌,终究还是心甘情愿地进入这密织的大网。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茫然和受宠若惊的表情:“回府?祖母她老人家...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刘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夫人还说了,此番回府,要正式将您记在她名下,充作嫡女教养!二小姐大喜!”
“嫡女”二字如同淬毒的蜜糖,彻底坐实了江仪淬的猜测。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对着相府的方向深深一福:“仪淬...谢祖母、母亲恩典!” 那姿态,将一个骤然得蒙大赦、感激涕零的庶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二小姐且准备着,接您的马车稍后就到。”刘妈妈殷勤的说道。送走刘妈妈一行,江仪淬立刻去了苏乐眉的别苑。听闻她要回相府,苏乐眉又是惊讶又是不舍:“仪淬,你...当真要回去?那里...” 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江仪淬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乐眉,我必须回去。那里有我非查不可的事。你放心,我们的布坊我不会放下。”她拿出早己画好的新花样图纸和调配好的香料配方,“这是下批香布的花样和香料配比,你收好。周妈妈会继续过来,娇娇负责联络送货,我们照旧。”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不定,相府还能成为我们香布的新销路呢。”
苏乐眉知道她是宽慰自己,但见她主意己定,只得含泪点头:“你万事小心!若有难处,定要告诉我!”两人依依惜别,情谊在无声的担忧与信任中愈发深厚。
与周妈妈、王娇娇及庄上几位交好妇人的告别,则充满了离愁别绪。周妈妈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千叮万嘱。王娇娇更是哭成了泪人,恨不能跟着回去。江仪淬心中酸涩,却只能强忍,一一安抚,承诺安顿好后便设法接她们。
马车一路疾驰,尘土将众人送别的身影渐渐模糊......
这日朱门大开,宾客盈门。鎏金的寿字高悬正堂,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美酒佳肴与脂粉混合的奢靡气息。京中勋贵、高官及其家眷济济一堂,贺寿之声此起彼伏,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江章氏盛装打扮,穿梭于贵妇贵女之间,八面玲珑,笑容得体,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江仪汐更是精心修饰,一身鹅黄云锦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引得不少年轻公子侧目。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鲁国公王振雄带着其子王之墨前来贺寿。
王之墨鲜少出府,他的到来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只见他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宝蓝锦袍,更显羸弱。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
宴席开始,正厅内宾客落座。作为寿星孙女,江仪汐款款走到琴案前,纤指拨动琴弦,王之墨看向她,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亮光!他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苍白的脸上甚至浮起一丝病态的红晕——是她!如此端庄美丽,才情出众,定是父亲口中陛下赐婚予他的江家千金!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满足感瞬间攫住了他,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一曲《鹤寿松龄》行云流水,技艺精湛,赢得满堂喝彩。王之墨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目光片刻不离江仪汐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骨髓。
与正厅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相府后院的书房区域显得格外静谧。江仪淬穿着一身府中新做给丫鬟的水绿色襦裙,低调地避开了人群。她借口更衣,实则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父亲江衍的书房附近。确认西下无人,她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铜丝,在锁孔中熟练地拨弄几下。
书房内光线昏沉,唯有几缕夕阳的残光透过高窗,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的墨香、紫檀木的沉郁,还有一种久未通风的微尘气息,静谧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江仪淬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目标明确——书案下方那个带锁的暗格!那是她幼年时一次偶然的躲藏,瞥见父亲开启存放私密物件的所在!
她像一只绷紧弦的猎豹,迅速闪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蹲下身。纤细的手指从袖中再次抽出那根细长的铜丝,指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指尖,铜丝前端如同拥有生命,小心翼翼地探入暗格上那把精巧铜锁的锁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书房外寿宴的喧闹丝竹声变得遥远模糊,耳边只剩下铜丝与锁芯内部簧片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她的额头沁出更多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却浑然不觉。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耐心之际——
“咔哒!”
一声轻巧的解脱声响起!暗格应声弹开!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探入,指尖急切地摸索着。摸到厚厚一沓的信件,还有一方绵柔的丝帕,她迫不及待,一把将其抓出!
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将所有信件一一查看,却都是一些官僚之间的往来信件。于是她拿起丝帕仔细端详——那是一方旧丝帕。丝质己有些发脆,边缘磨损,素白底子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簇簇小小的、盛放的木樨花。针法细腻,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娟秀的“念”字,并无特别之处。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狂喜!她颤抖着手,急切地将所有物件原封不动地放回暗格中,再无他物!没有信件!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她渴望的、能指向真相的任何线索!
就在江仪淬全神贯注于暗格和那方旧帕,心神被巨大的失望冲击得摇摇欲坠之时,书房之上布满雕花与积尘的房梁阴影深处,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透过梁木交错的缝隙,无声地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