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泽镇大集,今天人头疯攒。忙活一年的苦哈哈,全削尖了脑袋往里扎,生怕赶晚一步,好东西连渣都不剩。
林三郎膀子上扛着只挣扎哼唧的半大野猪。芸娘臂弯挎着几方绣工精细的帕子。崽崽夹在两人中间,眼珠狼崽般在两旁摊子上剜——左边吹糖老汉摆弄着糖人儿,旁边皮影戏正演得欢。更别提那钻脑子的肉香,勾得崽崽口水淌成线。
“抓牢!”林三郎低喝。
话音没落,边上猛地挤过来个卖头花的瞎眼婆子,嘴里没停嘚啵。芸娘想拽紧崽崽的手,被这老婆子一股蛮力撞个趔趄!
就这一错眼!
崽崽…没了!
小东西刚才被皮影勾了魂,攥着衣角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劲,眨眼就被人潮吞了!
小脚丫被裹着往前踉跄两步,再回头——完了!满眼只剩粗细不一的腿,草鞋布鞋破皮靴,在三岁娃眼里密成一片晃眼的腿林子!爹娘的影儿都摸不着了!
“娘……”崽崽挤出点声,像蚊子哼哼,自己都听不清。
人潮汹涌,推着他往前。瘦小身子像粒草籽,滴溜溜打着旋。他踮脚,脖子抻得生疼,眼里只有攒动的后脑勺。
一股寒气“噌”地蹿上脊梁骨!爹讲的那些故事炸开——荒山野娃娃,喂了狼,喂了熊,骨头渣都找不回!小嘴张了张,泪珠子在眼眶滚,愣是砸不下来。
“慌个卵!”林三郎的吼声炸雷般劈进脑子!“屁事就慌?趁早给山魈垫肚!”
崽崽浑身猛一激灵!小拳头瞬间攥死,指甲掐进掌心肉。猛想起每天跟着爹的吐纳,胸口那股热乎气儿!对!不能软!得自己挣命!
他狠吸鼻子,小胸脯起伏。一缕极淡的气味钻进鼻孔——娘的药草苦味儿!混着灶膛灰的烟火气!
气味飘忽,可崽崽像抓住救命稻草,闭紧眼,不管不顾往味儿来的方向死命钻拱!
“闪开!让路!”他扯着带哭腔的嗓子。小身子在人腿缝里挤、撞、钻!膝盖“咚”地撞上箩筐,疼得龇牙也顾不上。脚上一空,鞋子不知被谁踩飞!光脚丫踩上冰凉油腻的石板!
集另一头,芸娘脸白得像纸,抓着林三郎胳膊抖如风中草。“我就转个身!一眼!就一眼啊!”
林三郎脸黑得滴墨,铜铃眼在人头堆里刮刀子,鬓角汗首淌。突然他胳膊一抡,拽着芸娘往东猛冲:“那边!我耳朵里刮着点——”
没等他说完!
黑压压的人腿缝里,“噌”地钻出个泥猴崽!头发炸成鸡窝,脸花成抹布,光着一只脚丫。小家伙像块砸出的石头蛋子,“嘭”地撞进芸娘怀里,脑袋埋着喊:“娘!我闻着了!药味儿!咱家灶火味儿!”
芸娘双腿一软,被林三郎铁臂架住。他蒲扇大手一提溜,把崽崽拎到眼前,虎目狠剜进那双亮得吓人、还糊着泪的眼睛,嗓子劈叉:“兔崽子…你…咋摸回来的?”
崽崽花猫脸泪痕没干,却咧嘴笑开:“跟吸日头似的!闭眼,鼻子使劲吸溜就成!”
林三郎和芸娘目光撞上,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活见鬼的惊骇——才练几天的野把式?这鼻子…这灵性…
“好崽子!”林三郎猛地暴喝,大手抡起来“啪”地拍在崽崽屁股蛋上。听着响,落下却轻。“再敢野,老子拿兽筋把你拴裤腰带上!拉屎吃饭都甭想离!”
回山路,崽崽趴在林三郎墙厚的脊背上,呼噜打得震山响。芸娘摸着儿子那光溜溜、沾泥的脚丫,指尖冰凉。半晌,夜风似的低语:“当家的…这娃…”
“嘘——”林三郎猛地截断,目光沉沉压向夜色里起伏的山脊,声如风扫枯叶:“…是块铁胚子。”
山风呜咽着卷过林梢,枝叶哗啦如磨刀石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