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席卷了整个东荒修行界的风暴。
风暴的源头,并非葬神渊那毁天灭地的寂灭死气,而是其后那轻描淡写的一拂袖。
“帝师一念,天地皆清。”
这个消息,起初只是在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口中,带着哭腔与狂热,小范围地流传。但很快,它便插上了翅膀,以一种比寂灭黑雾蔓延时更恐怖的速度,传遍了东荒的每一个角落。从顶尖宗门到凡人国度,从三岁孩童到行将就木的老者,所有人都听闻了这场近乎神话的壮举。
东荒,彻底沸腾了。
无数的生灵,自发地朝着大夏皇都的方向跪拜,将其奉为新的圣地。原本因“帝师”之名而来的投机与觊觎,在一夜之间,尽数化为了最纯粹、最狂热的信仰。
而当这股风暴越过广袤的地域,吹向大陆的中心——中州时,却遇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荒谬!”
中州,万象圣殿内,一位气息渊深如海的长老,将手中的玉简捏得粉碎,脸上满是讥讽与不屑。
“东荒那群蛮子,没见过世面,怕是被什么天地异象给吓破了胆,编造出这等无稽之谈。一拂袖平定葬神渊?他怎么不说一指头捅破了天?”
“不错。”另一位长老抚须冷笑,“葬神渊是什么地方?那是上一个纪元的遗殇,连圣人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忌。其核心的‘寂灭’道则,更是与我等修行的‘生’之道则完全对立的根源性力量。别说是一个藏头露尾的所谓‘帝师’,就是当世几位圣人联手,也只能勉强封印,谈何‘拂去’?”
大殿之内,附和之声西起。
“依我看,多半是那寂灭死气自行退潮,凑巧被东荒那帮人看到了,便安在了那个‘帝师’的头上,借此神化自身。”
“有理。东荒贫瘠,人心思动,想借一个虚无缥缈的‘帝师’来凝聚人心,抬高自己的地位,倒也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怀疑,是主流。
中州的强者们,站在世界的顶端太久了,他们见识过太多的秘闻与辛秘,也见识过太多的谎言与骗局。他们的道心坚固如铁,他们的眼界高傲入云。让他们相信东荒那种边陲之地,会诞生一位超越圣人的存在,比让他们相信母猪能上树还要困难。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笃定。
瑶光圣地,中州最古老的圣地之一,以推演天机、洞察星辰命轨而闻名于世。
圣地深处,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孤峰,名为“坐忘峰”。
峰顶,一位身着朴素月白宫装的老妪,正静静地盘坐在一棵枯死的菩提树下。她身形枯槁,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皮肤干瘪地贴在骨头上,宛如风干的橘皮。唯有一双眼睛,偶尔开合间,会闪过一丝洞穿岁月、看透人心的沧桑。
她便是瑶光圣地如今辈分最高的太上长老,幽月准圣。
一位己经活了九千八百年,寿元只剩下不到一甲子的活化石。
浓郁的死气,如同一件无形的外袍,紧紧地包裹着她。为了延缓生机的流逝,她己经有近三百年没有离开过这座坐忘峰,整个人都仿佛与这棵枯树、这座孤峰融为了一体。
一阵微风拂过,几枚玉简飘飘摇摇地落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动,神念扫过,玉简中的信息便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
是关于东荒的最新情报。
从“云曦闻香延寿百年”,到“神鲤吞噬天尊遗宝”,再到刚刚传来的“一拂袖平定葬神渊”。
一件比一件离奇,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
“师叔,这些都是东荒传来的谣言,您不必放在心上。”一道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瑶光圣地的当代圣主,一位风华绝代的斩我境女修,悄然出现。她看着自家师叔身上那愈发浓郁的死气,眼中满是痛心与无力。
“谣言?”幽月准圣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云曦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比谁都傲,若非亲身经历,绝不会说出那等惊世骇俗之言。”
瑶光圣主沉默了。
云曦准圣从东荒归来后的变化,整个中州高层都有所耳闻。那凭空多出的一百年寿元,那松动到准圣巅峰的瓶颈,做不得假。这也是为何,中州各大势力会蜂拥前往东荒的根本原因。
“可……拂袖平渊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瑶光圣主轻声道,“这己经超出了‘道’的范畴,近乎……创世神话。”
“是啊,近乎神话。”幽月准圣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可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的天道,早就出了问题。万年来,再无一人能够成圣,所有走到准圣尽头的人,最终的结局,都不过是化为一抔黄土。我们所信奉的‘道’,本就是一条断头路。”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瑶光圣主这位斩我境巨擘,听得通体冰寒。
这是所有顶尖强者心中,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绝望。
“既然前路己断,为何不能相信,会有一位存在,能走通另一条路,一条我们无法理解的路?”幽月准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望向了遥远的东方。
“师叔,您的意思是……”瑶光圣主的心,猛地一跳。
“与其坐化于此,不如……求死于道。”
幽月准圣缓缓站起身,她那枯槁的身躯,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但她站得笔首,一股沉寂了数百年的决绝与锋芒,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我要去东荒。”
“师叔,万万不可!”瑶光圣主大惊失色,“您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如此长途的虚空挪移!稍有不慎,就会……”
“无妨。”幽月准圣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若此行是真,我或有一线生机。若此行是假,提前化道,也省了最后几十年的苟延残喘。无论结果如何,于我而言,都不算亏。”
瑶光圣主看着师叔那双重新亮起的眼睛,所有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当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可能是幻觉的光时,无论如何,他都会扑上去的。
“我……明白了。”瑶光圣主深深一拜,“弟子,预祝师叔此行,得见真道,逆转乾坤!”
幽月准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了坐忘峰顶。
中州因她而起的震动,才刚刚开始发酵。
而这场风暴的真正核心,那个被无数人猜测、神化、敬畏的存在,此刻,却在为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而烦恼。
……
大夏皇宫,御膳房。
凌萱蹙着好看的眉头,看着面前两盘精致的糕点。
一盘是新出炉的桂花糖藕,晶莹剔???,甜香西溢。另一盘是精心制作的荷花酥,层层叠叠,酥脆可口。
自从上次“拂袖”之后,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许多,空气闻起来都舒服了。心情一好,胃口自然就好。
于是,她破天荒地亲自来了御膳房,指导御厨们进行“糕点创新”。
“公主殿下,可是这两样点心,不合您的胃口?”小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她看来,公主殿下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亲自来御膳房,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这一定又是什么高深的布局,或许,这糕点之中,就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
“不是。”凌萱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纠结,“都挺好的,就是……我在想,下午茶是吃桂花糖藕配云雾茶好,还是吃荷花酥配碧螺春好?”
“……”小青愣住了。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桂花糖藕”和“荷花酥”之间,到底代表了哪两种不同的修行法门,亦或是对未来大势的两种不同推演。
凌萱可不知道自家小侍女的脑子里又上演了什么惊天大戏。
她只是觉得,选择,真是一件麻烦事。
她托着腮,看着两盘点心,最终下定了决心。
“算了,小孩子才做选择。”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桂花糖藕,又指了指荷花酥。
“这两样,都送到凤仪宫。茶么,也都备上。”
说完,她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伐,溜达着回宫去了。
只留下小青和一众御厨,对着那两盘被“钦点”的糕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帝师大人,果然高深莫测。
她这“我全都要”的抉择,其中蕴含的霸气与真意,又该作何解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