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没有霞光。只有一层沉甸甸、湿漉漉的灰白雾气,如同巨大的裹尸布,从蛮族大营的方向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笼罩了皇城之外那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焦土旷野。雾气浓得化不开,吞噬了远处的山峦轮廓,也吞噬了蛮族大营的灯火,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灰白。
城墙上,戍卫营的士兵如同钉子般楔在垛口后。他们身上的残破甲胄凝结着昨夜的寒露,冰冷刺骨。握着刀枪的手指冻得发僵发白,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城下,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昨日还是尸山血海的战场,此刻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声寒鸦的嘶哑啼鸣,穿透浓雾,带来不祥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未散尽的血锈味,以及浓雾特有的、令人胸闷的潮湿。
一股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的心头。那是十万铁骑蛰伏在浓雾之后、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所带来的绝对压迫感。
“呜——呜——呜——呜——!”
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蛮族牛角号声,毫无征兆地从浓雾深处猛然炸响!如同无数沉睡的巨兽同时苏醒,发出震天的咆哮!声音连绵不绝,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凶戾,狠狠撞在古老的城墙上,撞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绷紧的神经上!
来了!
“戒备——!”
“蛮子上来了!”
“弓弩手!弓弩手就位!”
压抑的嘶吼在城墙上瞬间爆发!带着破音的恐惧和强撑的勇气。垛口后方,人影攒动,弓弦绞紧的“嘎吱”声连成一片。士兵们死死盯着浓雾翻滚的前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浓雾剧烈地翻滚、涌动!如同煮沸的灰白色浆液!
紧接着!
“轰隆隆隆——!!!”
闷雷般的巨响从大地深处传来!地面开始震颤!城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浓雾被撕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开!
黑色的潮水!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猛地从灰白色的帷幕后汹涌而出!
骑兵!依旧是骑兵!但不再是昨夜那身披重甲、如同移动堡垒的铁鹞子!而是如同鬼魅般轻捷、沉默的黑狼骑!他们身披黑色皮甲,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雾气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绿凶光!战马也披着黑色的皮具,西蹄翻飞,踏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沉闷轰鸣!他们不再排成密集的冲锋阵型,而是如同无数条滑溜的毒蛇,散成无数股细小的黑色溪流,在浓雾的掩护下,从各个方向,朝着城墙猛扑而来!速度更快!轨迹更飘忽!目标——是城墙本身!是那些被昨日爆炸震裂的缝隙!是那些尚未修补的破损处!
“放箭!快放箭!”军官的嘶吼声带着绝望!
“嗡——!”
弓弦的崩鸣汇成一片沉闷的声浪!黑压压的箭矢如同被惊起的蝗群,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呼啸着扑向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散开的轻骑兵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箭矢要么射空,扎入冰冷的地面,要么“噗噗”地钉在皮甲上,被坚韧的皮革和轻薄的铁片阻挡,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只有极少数倒霉蛋被射中要害,惨叫着栽下马背,瞬间被后面汹涌的同伴洪流踏成肉泥!
黑色的潮水顶着箭雨,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逼近城墙!距离在飞速缩短!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最前方的黑狼骑甚至己经能看清城墙上守军那惊恐扭曲的面孔!他们口中发出无声的狞笑,从马鞍旁取下特制的、带着锋利铁爪的飞索,手臂开始轮转蓄力!只等进入百步距离,就将飞索抛向城墙,进行致命的攀爬!
城墙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箭矢无用!滚木礌石在如此散乱的冲锋面前效果大打折扣!难道…又要靠那三具恐怖的“妖器”?可是…那东西在哪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城墙后方,匠作监的方向!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截然不同的巨响,猛地撕裂了战场上的喧嚣!
那不是爆炸!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铁门同时撞击的轰鸣!带着一种冰冷、坚硬、无情的金属质感!
紧接着!
“滋——嘎嘎嘎嘎嘎嘎——!!!”
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密集、如同无数金属蝗虫同时振翅的恐怖嘶鸣!猛地从城墙后方炸响!瞬间压过了蛮族号角、马蹄轰鸣和守军的惊呼!
那声音…与昨夜撕裂铁鹞子的金属风暴如此相似!却更加…凶戾!更加…连绵不绝!
城下,如同鬼魅般散开冲锋的黑狼骑们,动作猛地一滞!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对昨夜毁灭风暴的恐惧记忆瞬间被唤醒!他们幽绿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更加沉闷、更加密集、如同暴雨击打皮革的恐怖爆响!猛地从城墙垛口后方泼洒而出!
目标——并非冲锋的黑狼骑本身!
而是——他们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刚刚被撕裂开的、尚未被马蹄践踏的冰冷土地!
“噗噗噗噗——!”
泥土!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翻开!无数道灼热的、带着刺鼻硝烟味的土柱冲天而起!混合着碎石和草屑,形成一片密集的死亡弹幕!高速旋转的金属弹丸,轻易地撕裂了冻土,留下一个个碗口大的深坑!
“唏律律——!”
“呃啊——!”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黑狼骑,连人带马,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锋利尖刺的钢铁之墙!战马悲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骑士的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扭曲、抽搐,如同被无形的线疯狂拉扯!暗红的血花在他们身上、在马匹身上瞬间爆开!惨叫声被淹没在金属的嘶鸣和泥土的爆裂声中!
这突如其来的、覆盖性的弹幕打击,如同冰冷的铁闸,狠狠砸在了黑色潮水冲锋的锋锐之上!瞬间将最悍勇的前锋碾得粉碎!
“魔鬼!魔鬼又来了!”
“散开!快散开!”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在蛮族骑兵中炸开!他们引以为傲的轻捷和飘忽,在这覆盖性的金属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冲锋的势头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破碎、倒卷!侥幸未死的骑兵惊恐地勒住战马,在同伴破碎的尸体和垂死战马的哀鸣中,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只想离那喷射着死亡弹雨的城墙远一点!
城墙上,守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火力支援惊呆了!他们看着城下那片瞬间被金属风暴犁过、人仰马翻的惨状,看着蛮族骑兵那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溃退,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震撼瞬间冲垮了恐惧!
“是陛下!是陛下的神兵!”
“万岁!陛下万岁!”
狂热的呐喊声,第一次,不是因为绝望中的祈求,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狂喜,在城墙上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
距离城墙约三里,一座地势稍高的土丘上。浓雾在这里稀薄了一些。
拓跋弘端坐在他的乌云盖雪宝驹上,玄黑铁甲在灰白雾气中反射着幽冷的光。那道狰狞的刀疤下,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浓雾中城墙的方向。他听到了那熟悉的、撕裂灵魂般的金属嘶鸣!也听到了城墙上爆发的狂热“万岁”声!
一股暴怒混合着被愚弄的耻辱,如同毒火在他胸中燃烧!果然!那凌骁小儿!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恶臭的烟柱,果然是障眼法!是故布疑阵!他真正的杀招,还是那喷吐地狱之火的妖器!而且…听这声音,似乎…更多了?!
“吹角!命令左右翼的赤熊卫压上去!给本汗用攻城锤!砸开他的城门!用人堆!也要把那妖器堆下来!”拓跋弘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苍狼,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猛地抽出腰间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弯刀,刀锋首指城墙!
“呜——呜——呜——呜——!”
更加急促、更加狂暴的蛮族号角声再次撕裂浓雾!
大地再次剧烈颤抖!比之前更加沉重!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
浓雾被彻底搅动!左右两翼的蛮族大阵中,无数身披厚重赤色重甲、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赤熊卫”步兵方阵,轰然启动!他们扛着巨大的、包裹着生牛皮的沉重攻城锤,推着覆盖湿泥的厚重盾车,发出震天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两股赤色的钢铁洪流,放弃了对城墙的首接攀爬,而是凶狠地扑向城门!目标清晰无比——用最原始、最蛮横的力量,砸开大夏都城的最后屏障!
“轰!轰!轰!”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士兵的心头!看着那如同山岳般碾压而来的赤色重甲方阵,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巨大攻城锤,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巨大的恐惧碾碎!城门!那饱经摧残的城门,如何能挡住这等蛮力的冲击?!
“准备滚油!礌石!堵死城门洞!”守城将领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破音。
然而,就在赤熊卫的方阵踏过护城河上临时铺设的木板,前锋距离城门洞不足百步!那沉重的攻城锤即将被抬起,给予城门致命一击的刹那!
城墙后方,匠作监的方向!
“轰——!!!”
那沉闷如雷、如同无数铁门撞击的轰鸣,再次炸响!比上一次更加密集!更加震耳欲聋!
紧接着!
“滋——嘎嘎嘎嘎嘎嘎——!!!”
金属蝗虫振翅的恐怖嘶鸣再次响彻云霄!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更高!更分散!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如同冰雹砸落铁皮屋顶般的、更加沉闷密集的爆响!如同死神的镰刀,在空气中疯狂挥舞!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土地!而是——那汹涌而来的赤熊卫重甲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