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周…周义?!”
郭磊的声音嘶哑变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杆幽青色的长枪,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更烫在他最深层的记忆里!
青鸾枪!丛云堂!周义!
这几个名字,连同那段被绝对力量支配、如同噩梦般的岁月,瞬间从尘封的脑海里翻涌上来,带着血腥和冰冷的恐惧,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枭雄外壳撕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在云影阁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看到他手持青鸾,枪出如龙,甚至外现境的前辈高手在他手下如同稚童般不堪一击!看到他一人一枪,横扫整个钧天年轻一代,杀得尸山血海,凶名赫赫!那种纯粹、凌厉、不讲道理的强大,曾让包括他郭磊在内的所有义子都感到窒息!
郭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胯下的黑马感受到主人的恐惧,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调转马头,立刻!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离那杆枪、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大……大当家?”韩厉捂着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郭磊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他从未见过郭磊如此失态!那杆枪……那声“青鸾”那声…周义…一个尘封己久、却如雷贯耳的名字猛地撞入他的脑海——丛云堂掌云使周义!那个云影阁年轻一辈里最锋利、也最凶戾的杀神!韩厉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自己刚才……竟然差点杀了那个少年?而那个杀神……就在镇子里?!他感觉自己刚才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鬼门关前跳了一场亡命之舞!
周围的匪徒们更是噤若寒蝉,虽然不明所以,但大当家那刻骨的恐惧是做不了假的,连带着他们也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不……不对!”郭磊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拉回一丝清明!一个关键的信息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
”修为被废!”
是了!当年那场惊天变故!乾元盟少主之死,钧天府出面施压,阁内几位实权人物的联手构陷……最终,那个不可一世的老七,被义父亲手废去了大半修为,挑断数处主脉,如同一条死狗般被逐出了云影阁!从此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这个消息,在云影阁高层和依附势力中并非绝密!郭磊作为他曾经的“五哥”,自然知晓!
一个修为被废、经脉俱损的废人!就算他当年再强,如今又能剩下几分实力?自己这些年励精图治,修为己突破至驭灵境!实力远非当年可比!难道……难道还要被一个废人的名头吓退?!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滋生,迅速压制了本能的恐惧。巨大的羞耻感和不甘涌上心头!被一杆无主的枪吓成这样,若传出去,他郭磊、他黑石寨,如何在北方立足?如何在阁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面前抬头?
郭磊的眼神剧烈变幻,恐惧、羞怒、贪婪、侥幸……种种情绪交织。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脸上的血色勉强恢复了几分,但那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难以掩饰的惊悸。想起了昙尤尤前两日的告诫,青林镇有他惹不起的存在。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看那杆枪,而是投向青林镇的方向,声音努力维持着沉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呵……呵呵……原来是七弟在此清修?五哥……五哥实在不知!多有叨扰!” 他朝着镇子的方向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的杀意和威胁从未存在过。
土墙上胆大的百姓和衙役们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这凶焰滔天的大匪首为何突然前倨后恭,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那杆枪……那声“七弟”……难道镇子里,还藏着一位更了不得的人物?
昙尤尤也微微松了口气,但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五哥这态度……未必是好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郭磊会借坡下驴,就此退去时,他却话锋一转,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试探:“只是……五哥既然来了,又恰逢其会。七弟,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何不出来……叙叙旧?让五哥也看看,这些年……七弟过得可好?当年一别,五哥可是……甚是想念啊!”
“叙旧”二字,他咬得格外重!目光灼灼,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土墙上的人群,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的身影。
韩厉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大当家这是……在玩火啊!
土墙里的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
周义依旧靠在那里,双手拢在袖中。从青鸾枪破空而出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郭磊那番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乾元盟的血雨腥风……同门兄弟的构陷算计……义父那失望的眼神……经脉寸断、修为尽废的剧痛与绝望……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他本想借青鸾之威,震慑郭磊,让他知难而退,保青林镇一时平安。这把沉寂多年的枪,自己这把“生锈的刀”,应该还有这点余威。
然而,郭磊的试探,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看来,这把刀……锈得够彻底!或者说,在某些人眼中,它己经钝得连最后一点威慑都失去了?
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在周义紧抿的嘴角边一闪而逝。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最后一点犹豫和避世的慵懒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决绝。
既然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他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迅疾如电的身法。他只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看热闹看倦了的镇民,慢悠悠地,从靠着的老槐树阴影里,一步,一步,踱了出来。
步履依旧拖沓,仿佛带着千斤重负。
他绕过人群,走到土墙豁口的边缘,站定。
阳光落在他半旧的靛蓝布衫上,落在他那张胡子拉碴、带着几分疲惫的脸庞上。微微抬起头,眼皮半耷拉着,仿佛被正午的阳光刺得有些不适,目光随意地投向下方马背上脸色变幻不定的郭磊。
“叙旧?”周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和慵懒,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郭磊的心头,“你确定就这么想见我?”
平淡、沙哑,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慵懒。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冰锥刺入滚油,瞬间炸开了死寂的战场!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个站在土墙豁口边缘的身影上。
靛蓝布衫半旧,胡子拉碴,脸色带着几分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袖子里,眼皮半耷拉着,仿佛还没适应正午刺目的阳光,又像是被吵醒后满心不耐。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看起来懒散颓唐、甚至有些落魄的年轻人,与那杆插在地上、散发着凛冽杀意的绝世凶枪联系在一起,更无法将他与郭磊口中那个令北方悍匪都闻风丧胆的“丛云堂掌云使”划上等号。
“义儿!” 周宏在人群中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浓浓的担忧!他儿子?周二?那个整天瘫在竹椅上、在药铺库房慢悠悠混日子的儿子?是……是这群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口中那个什么“七弟”?是那杆恐怖银枪的主人?这巨大的反差和冲击,让周宏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周义闻声,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父亲。那深潭般的眼眸中,冰封的沉寂似乎融化了一瞬,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周宏的方向,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甚至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在说:爹,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