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木质长椅硬得硌人。陈铁生穿着借来的西装,领口勒得他呼吸困难。三个月不见天日,他的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手腕上还留着拘留所手铐的压痕。
"全体起立!"
审判长步入法庭时,铁生不自觉地寻找小满的身影。她在旁听席第二排,穿着那件淡绿色连衣裙,手里紧攥着一条红丝带。苏婉容坐在另一侧,黑色套装衬得脸色格外苍白。两人目光相遇时,铁生注意到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本院审理认为,被告陈铁生涉嫌商业间谍罪证据不足..."
审判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铁生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当庭释放"、"证据造假"、"另案调查"。旁听席爆发出一阵欢呼,记者们的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还有一项动议。"赵律师突然站起来,"关于1998年临江商贸中心坍塌事故,新证据表明这很可能是一起蓄意谋杀。"
法庭瞬间安静下来。铁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请播放证据录音。"
扬声器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张总监熟悉的声音:"...必须拿到陈志远的专利...那根立柱处理干净了吗?"另一个男声回答:"放心,钢筋全换了,检测报告也改了...就像二十年前临江那次..."
铁生浑身发抖。他从未听过父亲的声音,但现在他确信——父亲是被谋杀的!因为一项专利技术!
"经比对,录音中提到的专利号为ZL98213456.7,是一种新型建筑节点连接技术。"赵律师展示出一份泛黄的专利证书,"专利权人陈志远,在其'意外'死亡后,该专利被华建集团以极低价格收购。"
铁生盯着投影屏上的图纸,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那些节点构造...他小时候玩过的积木!父亲把专利技术做成了玩具?
"被告还有什么要补充?"审判长问。
铁生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他转向旁听席,目光扫过小满泪湿的脸,苏婉容紧绷的下颌,还有后排那个一首低着头的年轻狱警。
"我父亲...陈志远..."铁生嗓子发紧,第一次公开说出这个称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容突然站起来:"他是最好的工程师,最好的丈夫..."她的声音破碎了,"他教你用积木搭房子,说你有天赋..."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铁生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高大的男人握着他的小手,将积木搭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看,儿子,这样永远不倒..."
"肃静!"审判长敲响法槌,"本案休庭,相关证据移交检察机关立案调查。被告当庭释放。"
走出法院时,阳光刺得铁生睁不开眼。记者们蜂拥而上,话筒几乎戳到他脸上。
"陈先生,作为豪门继承人有什么感想?"
"会追究华建集团的责任吗?"
"对生母苏总有什么话说?"
铁生抬手遮住眼睛,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个佝偻的身影——陈建国!养父拄着拐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
"爹!"铁生拨开记者冲过去。
陈建国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瘦了..."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最爱吃的红薯饼..."
熟悉的甜香让铁生鼻子一酸。他紧紧抱住养父,感受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闪光灯在周围疯狂闪烁,但他不在乎。这一刻,他不是什么豪门继承人,只是陈家村陈瘸子的儿子。
"先回家。"陈建国拍拍他的背,"你林叔备了酒..."
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们身边。苏婉容走下车,与陈建国西目相对。两个中年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志远..."陈建国哑着嗓子说。
"建国..."苏婉容的眼圈红了。
铁生看看养父,又看看生母,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早就认识?"
"战友。"陈建国简短地说,"后来...我答应他照顾你。"
一段沉默后,苏婉容轻声说:"上车吧,送你们回家。"
铁生没想到,苏婉容说的"家"是她位于西山的高档公寓。电梯首达顶层,入户门打开时,铁生倒吸一口凉气——客厅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北京城尽收眼底。
"你的房间在这边。"苏婉容推开一扇门。
房间布置得像个五星级酒店,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新电脑和几本精装书。铁生摸了摸柔软的床单,突然觉得不真实。三个月前他还睡在工棚的硬板床上,现在却...
"洗澡水放好了。"苏婉容站在门口,"晚餐七点,我请了赵律师一起。"
热水冲在身上,铁生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多少淤青和伤疤。拘留所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黑暗、寒冷、无休止的审讯...他猛地关掉水龙头,大口喘息。
晚餐精致得不像真实。赵律师滔滔不绝地讲着后续诉讼和赔偿事宜,铁生却盯着餐盘里的牛排发呆。他想起工地食堂的白菜炖粉条,想起和周建国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的冷馒头...
"铁生?"苏婉容轻声唤他,"不舒服吗?"
"我想回工地看看。"铁生突然说。
苏婉容和赵律师交换了个眼神:"现在不合适...华建的人可能..."
"明天我要回陈家村。"铁生放下刀叉,"爹的咳嗽又严重了。"
餐桌上陷入尴尬的沉默。最后苏婉容叹了口气:"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她推过来一个文件袋,"你父亲的笔记和...一些法律文件。"
文件袋里除了专利资料,还有份股权转让书——苏婉容将苏氏集团30%股份转到了铁生名下。
"这..."
"你应得的。"苏婉容眼中含泪,"下个月我送你去MIT深造,完成你父亲的..."
"小满来了。"陈建国突然说,指着窗外。
楼下,小满站在小区门口,不断张望。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在豪华小区里显得格格不入。
铁生二话不说冲下楼。小满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我给你送换洗衣物...还有这个。"她从袋子里掏出个旧铁盒,"你落在我这的。"
是那个装愿望纸条的盒子。铁生打开它,除了纸条,还有张车票——明天上午回县城的。
"你爹的病..."小满咬了咬嘴唇,"林叔说不太好。"
铁生的心沉了下去。他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高层公寓,又看了看小满期待的眼神。两种生活,两个世界。
"我明早跟你走。"他最终说。
那晚,铁生翻看着父亲的笔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草图仿佛有生命般在纸上跳动。不知不觉间,他用筷子在桌上搭起一个精巧的结构——正是专利中的节点连接方式!
"天哪..."苏婉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牛奶杯差点掉落,"你父亲也常这样...随手就能搭出最稳固的结构。"
铁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根本不记得是怎么搭出来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你继承了他的天赋。"苏婉容轻声说,"别浪费它。"
深夜,铁生被手机震动惊醒。是那个年轻狱警发来的短信:"张德彪交代了,临江事故是张总监指使的。小心,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铁生走到窗前,望着沉睡的城市。远处,华建集团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他突然明白了父亲笔记扉页上写的那句话:"技术无善恶,人心分黑白。"
第二天清晨,铁生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客厅茶几上放着两张车票——一张是苏婉容准备的去波士顿的机票,一张是小满给的返乡车票。他拿起返乡车票,在机票下压了张字条:"我去看看爹,很快回来。"
他不知道,此刻的拘留所里,张总监正对来访的律师低语:"告诉老板,陈志远的儿子必须消失。那项技术永远不能面世。"
而更远处,陈家村的老屋里,陈建国咳出一口鲜血,颤抖着从床底摸出一把生锈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