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深港县人民医院，虽是白天，也是灯火通明。
六月的医院像是座密不透风的蒸笼。消毒水的气味被热浪蒸腾得愈发刺鼻。
门诊大厅的中央空调发出沉重的嗡鸣，却抵不住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闹声与电子叫号声在空气里沸腾。挂号窗口前蜿蜒的队伍里，有人用病历本当扇子猛扇，汗水在衬衫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抱着孩子的家长时不时掀起婴儿的连体衣，露出肉乎乎的后背散热。
住院部病房里，床上的老人半裸着上身，护士正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拭他泛红的皮肤，棉球划过皮肤的沙沙声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成了病房里独特的白噪音。推着治疗车的实习生路过，车轮碾过地面的裂缝时发出咯噔声，惊醒了趴在床边打盹的家属。
林俊杰攥着查房记录本，跟着带教医生疾步穿梭在各个病房，白大褂下摆随着脚步扬起细微的风。
"27床，术后第三天，注意观察引流液颜色。"带教医生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监护仪滴答声吞没。林俊杰迅速低头记录，余光瞥见同组实习生小陈正踮脚调整输液架高度，金属碰撞声清脆而规律。护士站里，资历稍长的实习生正在核对医嘱单，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对讲机的呼叫声交织成独特的医院白噪音。
突然，急诊通道传来刺耳的救护车鸣笛。"颅脑外伤，准备CT！"担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林俊杰条件反射地让出通道，看着医护团队如训练有素的齿轮般精准咬合——麻醉师调试呼吸面罩，护士建立静脉通路，实习生们默契地分散到各个岗位准备器械。他想起上周跟着处理心梗患者时，自己紧张得差点打翻抢救盘，如今双手己经能稳稳握住听诊器。
中午十二点，示教室的微波炉旁挤满了带饭的实习生。有人边啃冷掉的包子边翻病历，有人对着手机里的影像资料讨论病例。林俊杰打开保温盒，发现母亲特意准备的山药排骨汤还温着，正准备吃，走廊突然传来家属的哭喊声。他立即放下饭盒冲出去，看见家属跪在地上抓着医生的白大褂："求求你们救救我爸！"带教医生迅速将人扶起，实习生们己自觉散开维持秩序，有人拿来纸巾，有人联系心理疏导科。
暮色降临时，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依旧亮着。林俊杰站在护士站誊写最后一份病程记录，听见值班医生在电话里安抚家属："手术很成功，再观察七十二小时。"走廊尽头，推着消毒车的护工与新来的夜班实习生擦肩而过，车轮声与交接班的叮嘱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很快林俊杰结束了手中的工作，长吐了一口气。
白大褂下的衬衫早己被汗水浸出深色水痕，却依然保持着笔挺的站姿——作为医学院连续三年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他早己将严谨刻进骨子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护士站电子钟显示的21:47——这是他连续值班的第14个小时。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林俊杰解开领口的纽扣，终于能松一口气。想到明天就是实习结束的日子，即将踏入梦寐以求的心血管科，他疲惫的眼底泛起一丝光亮。与带教医生简单交接后，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医院后门。
想到即将结束实习、踏入理想的三甲医院，林俊杰的指尖不自觉着口袋里的入职通知书。晚风掠过医院大院的香樟树，他仰头望向天空，将对未来的期待藏进眼底。
夜风裹挟着热气拂来，却吹不散他身上浓重的消毒水气息。路过医院门口一片施工区域时，林俊杰下意识加快脚步。脚手架上的照明灯在头顶摇晃，投下斑驳的阴影。突然，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划破夜空，他抬头的瞬间，生锈的铁管裹挟着铁锈碎片急速坠落。
剧烈的钝痛从后脑炸开，林俊杰踉跄着向前扑倒，手中的值班手册散落在地。世界在眼前旋转成模糊的光斑，最后听见的，是远处传来的惊呼声，和逐渐远去的救护车鸣笛。而那张静静躺在绿化带里的入职通知书，在夜风中轻轻颤动，被坠落的铁管碾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