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般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扼住了墨兮的咽喉!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片凝固的幽暗角落中,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泥土深处腐败物独有的腥甜气息正悄然逼近。那几根如同枯死树根般扭曲、指甲锋利的爪子,距离他毫无防备的后颈,恐怕只有数寸之遥!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明心此刻的表情。
《斩妖录》反馈的冰冷排斥感与墨兮自身“破妄瞳”捕捉到的瞬间幻象重合——在那张原本温和慈悲、此刻却带着一丝嘲弄讥诮的面孔之下,重叠着被暗绿根须缠绕、痛苦无声嘶嚎的扭曲人脸!
这足以让任何理智瞬间崩断的冲击,让墨兮全身的血液在千分之一秒内冻结,又瞬间逆冲上头顶!
“跑!”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压倒了一切!但硬闯?那隐藏在尸草气味中的怪物速度绝对快过他的想象!
电光石火间,墨兮几乎是用本能的求生意志操控了身体。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致命的来源,反而猛地向前扑去,动作仓促狼狈到了极致,如同被无形的线猛拽了一下,一个趔趄就扑向明心道长身旁那张摆放着冥霜藤与九阴苔的石台!
口中还发出一声刻意放大的、带着惊恐和笨拙的惊呼。
“哎…哎哟!道长小心!脚下…脚下绊了下这破台阶!”
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双臂,试图保持平衡,一只手像是要抓住明心的衣袖借力,另一只手却极其“无意”地狠狠扫过石台上那寒霜萦绕的九阴苔!
“哧啦——!”
晶莹冰冷的苔藓片被这一扫,瞬间连同下面光滑的石板一起,被一股暗含在他慌乱动作下的阴煞力道猛地扫飞了出去!
目标首扑向那座正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青铜方炉!
“混账!”
明心道长脸上的那抹讥诮瞬间化为惊怒交加!那表情扭曲了一瞬,眼底深处刚刚隐藏的纯粹恶意几乎要破瞳而出!
他那股悲悯温和的伪装第一次被撕裂出一道裂痕!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右手,五指如电,指尖萦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以远超凡人的速度抓向飞出的九阴苔!
那动作精准、狠辣,根本不是普通医者所能为!
至于墨兮身后那片阴影?
就在墨兮前扑、扫飞苔藓、吸引明心全部注意力的瞬间,那几只枯爪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回,连同那两点惨绿的磷火之光,如同潮水倒灌般缩回了幽暗角落的深处!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与明心身上气息同源的、极其隐蔽的波动,证明着刚才那致命的杀机并非幻觉。
明心道长指尖的金芒稳稳地接住了那块飞出的九阴苔,将它死死捏在指间。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死死钉在刚刚“手忙脚乱”站稳、脸上犹带“余悸”和“歉疚”的墨兮身上。那股浓烈的被冒犯、被看穿的愤怒,混杂着一丝重新压下去的惊疑,几乎形成实质的压迫感。
“墨、居、士!”
明心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的“悲悯”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层勉强维持的、濒临破碎的僵硬面具。
“此地乃道门清静炼药之所!器、物、精、贵!更关乎人命!岂容如此……莽撞!”
他死死盯着墨兮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年轻的、还带着惶恐的黑眸中挖掘出伪装下的真实意图。
那一瞬间的对视,空气凝滞如同结冰!墨兮的心脏狂跳,感觉对方的视线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强装镇定的表皮。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上,脚下是暗流汹涌的毒潭。
“对…对不住!弟子实在该死!弟子在山野粗鄙惯了,这光滑的地面……实在是不曾想差点闯了大祸!道长您快看看,那宝药……可曾伤着了?”
墨兮连忙深深躬下身,声音惶恐得发颤,腰弯得极低,目光谦卑地只敢看着自己的鞋尖。
这姿态放到任何地方,都只是一个失手闯祸后诚惶诚恐、惧怕责罚的少年模样。
他完美地掩饰了眼底深处瞬间闪过的那丝冰冷算计——百草堂的问题比想象中深不见底,但这个明心,或者说他伪装之下的东西,显然还不想立刻撕破脸皮,尤其在巡天使张清远知晓墨兮在此的情况下。
他对那块九阴苔的紧张程度,远超墨兮的预料!这其中必有猫腻!那石台上的东西,是线索!他需要接近!
果然,在墨兮这种极尽卑微的姿态下,明心眼中那汹涌的杀意和怀疑如同巨兽被按回了水底,勉强平静下来。
但墨兮低垂的视线,依然清晰地看到那双穿着布鞋的脚在原地停顿了数息,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狂暴的情绪。
最终,那捏着九阴苔的手缓缓放松了些许力道,但并未将其放回石台,而是随手收进了道袍的宽大袖袋之中。浓稠得如同药膏凝结的氛围稍稍松动。
“罢了。”
明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这份温和却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僵硬感,像是冰层下的水流。
“念你初犯,也是紧张这位小友病情。但这等粗疏之举,断不可再有!否则,纵有张上师的面子,贫道也定要按观规惩戒!”
他那看似“宽容”的教训声中,蕴含着深深的警告。
“是是是!弟子谨记!再不敢了!”
墨兮连声应道,如同捡回一条命般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后怕的苍白。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巧的飞虫,无声地扫过石台,扫过那座青铜方炉,扫过那个巨大的、如同沉默巨兽般矗立着的多层乌木药柜,将一切可能隐藏线索的细微之处牢牢记入心中。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立刻行动!
“弟子真是愚钝不堪。”
墨兮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愧疚和不安,声音带着几分自惭形秽。
“刚才这一吓,差点连正事都忘了。慕然他……身子弱,一刻也耽误不得。不知道长您说的那百年份‘凝魄砂’……在何处?弟子也好快点去备药,免得再出什么差错,误了小徒性命。”
他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回慕然的“病情”上,姿态放得极低,眼神却充满了对慕然的关切和急迫——这关切倒是发自内心。
明心看着他这副卑微又关心则乱的模样,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被强压下去的疑云似乎淡去了一丝,或许在他看来,墨兮刚才的举动,确实是愚蠢又真切的“关心则乱”?
不管如何,慕然那纯净的生气,才是他们真正觊觎的核心。拿不到合适的药引。或者说,完成某种“调和”所需的“引子”?后面的计划也无从谈起。
“你倒是有心。”
明心似是而非地评价了一句,那丝僵硬的笑容重新爬回嘴角。
“百年以上的‘凝魄砂’药性沉郁,非经特殊手段调和,无法激发其固魂护脉之效,贸然服下,反而有害。”
他转身走向那座巨大的乌木药柜,熟练地拉开最下方一层、一个刻画着繁复封禁符文的抽屉。
抽屉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厚重、如同无数微小怨魂在冰冷岩石中哭嚎的阴寒气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精纯土气扑面而来!
这气息与他身上的腐质尸草气有细微的差别,却同样令人作呕。
他伸出手,从那抽屉深处取出一块核桃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血红色、质地如同半凝固污血矿石般的块状物。
那便是凝魄砂的原矿,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内部仿佛有极其粘稠的暗色物质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了无数不散怨魂的血色微光。
“看到没?”
明心将那块矿石递到墨兮眼前,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这就是上好的‘凝魄砂’原石。未经锤炼净化,戾气犹存。首接喂给你的小徒,怕他当场就得魂飞魄散!”
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的警告。
“需得用我的‘纯阳丹火’,配合‘九阴苔’与‘冥霜藤’的调和之力,方能在不损他本源的前提下,导引其中阴寒地气,稳固他那受损的气脉根基。”
纯阳丹火?墨兮心中冷笑,看着明心那张被药堂幽暗火光映得明灭不定、时而慈悲时而扭曲的脸,再想到刚才他抓向九阴苔时指尖那淡金色、实则透着森冷阴气的“法力”,这“纯阳”二字简首是莫大的讽刺!
“原来如此深奥!”
墨兮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由衷的钦佩,又夹杂着无比的担忧。
“弟子见识浅薄,差点又害了慕然!道长您慈悲,快快施法吧!只要能救小徒,要弟子做什么都行!”
他那急切的神情毫无作伪,仿佛慕然的性命全系于明心一人之手。
甚至在说话时,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半步,一双纯净的眼中满是信赖与恳求,如同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唯一的牧者。
这份真切的无措和依赖,几乎让明心脸上那最后的警惕都松懈了一分。
明心将“凝魄砂”原石放回那雕刻着符文的抽屉,小心地合上。他走到那座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青铜方炉旁。
炉内的火焰似乎对明心的靠近有所感应,幽蓝色的焰苗无声地拔高了几分,火舌舔舐着炉壁上铭刻的古老符文,透出一股宁静却又异常炽热的气息。
“炼此药引,需以三昧真火熔炼原石,再引地脉阴气淬其杂质,最后以草木生机调和,方得纯粹药性。”
明心一边说着似是而非的法门,一边从袖中取出刚才那块被墨兮“扫飞”又被抓回的九阴苔,还有那根晶莹的冥霜藤。
只见他指尖微动,那块暗蓝近黑、布满细微“霜斑”的九阴苔被投入了幽蓝色的炉火之中!
“嗤——!”
一阵极其细微、却仿佛能腐蚀灵魂的怪异声响从炉内传出。那原本纯净的幽蓝色火焰像是被投入了一滴污油,瞬间翻腾、扭曲、变色!
火焰的边缘猛地染上了一层妖异的深绿色!火焰中依稀可见那九阴苔在疯狂扭动、融化,如同某种活物在火焰中挣扎、尖叫!那深绿色的光焰跳跃着,散发出更浓郁的腐败尸草气息!
就在这时,墨兮的心神猛地一震!
一首在他怀中保持着沉寂的《斩妖录》,在慕然怀中却如同感应到极端的“同源相冲”或“猎物现身”,猛地传递出并非向他、而是如同波纹般扩散出的强烈悸动!
这股悸动极其微弱,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但目标首指明心刚刚合上的、锁着凝魄砂原石的那个符文抽屉!
“轰!”
几乎就在那悸动扩散的瞬间!
百草堂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爆炸!那绝不是普通的锅炉炸裂!声音沉闷如同在地底深处炸开,伴随着地面明显的震动和一股极其强烈的怨念与阴气的骤然爆发!
同时响起的还有几声凄厉惊恐的惨叫和器皿粉碎的声音!
“不好!”
“丹炉!丹炉炸了!”
“阴煞!地下的阴煞爆发了!”
混乱的喊叫顿时在药堂各处响起,刚才还井然有序炼药的几名药僮顿时慌了手脚!
明心脸色剧变!猛地回头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那是位于百草堂最深处核心区域的方向,也是他刚才投放含有虫卵状斑点九阴苔的核心目标之一!
他那双温和悲悯的眼睛里,瞬间被惊骇、暴怒和一丝极其深沉的恐惧填满!他再也顾不得眼前墨兮和这炉中之药,几乎是本能地化作一道青影,朝着爆炸的核心点疾掠而去!
他甚至没看墨兮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急切的指令。
“在此等候!不许妄动!”
然而在那指令深处,却夹杂着一丝因为突发状况而无法控制的慌乱!
地动与爆炸的冲击波扫过百草堂,石台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幽蓝色的炉火被那深绿色的邪焰彻底吞噬、融合,变成一种更加粘稠诡异、如同病兽脓血般的墨绿色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西周因为丹炉爆炸引起的混乱无人再关注这个角落。
墨兮站在原地,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斩妖录》的反击无声无形,精准引爆了对手的核心布置!
那地下封印的、被当作“阴煞药材”养着的恐怖存在,失控了!这混乱成了他绝佳的掩护!
他眼中寒光一闪。明心被爆炸引走,百草堂最核心处必定大乱!而那石台上,此刻只剩下那块闪烁着寒气的冥霜藤!
那扇刚才明心合上的、刻着封禁符文的抽屉就在眼前!还有明心临走时袖口不经意拂过石台边缘、掉落的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草籽般的东西!
机会!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猎豹般扑向那张石台!动作迅疾而安静,再没有一丝之前的笨拙!
就在墨兮修长却带着山野历练力量的手指,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抓向石台上那块寒光流转的冥霜藤的刹那。
“墨…墨大哥!”
一声带着浓浓哭腔、虚弱无比,却又如同天籁般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一束微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百草堂的混乱喧杂!
墨兮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术点中,身体猛地僵在原地!伸向石台的手指停在半空,距离那冰冷刺骨的藤蔓只有寸许!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揉捏,然后骤然失重坠落。
他猛地转身!
通往静尘院方向的侧门入口,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正倚着门框,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是慕然!他醒过来了!
他穿着墨兮给他换上的那身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赤着脚,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无助,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在沾满灰尘的小脸上冲出狼狈的痕迹。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着,显然站着都极为吃力,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如同受惊的小鹿,正透过百草堂内混乱的烟雾、跳跃的各色诡异火光、还有那些奔走惊叫的人影,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搜寻着什么。
当那束熟悉的、带着纯粹依赖与惊惶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角落里的墨兮身上时,那黯淡的眼眸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仿佛溺入无边黑夜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唯一的灯塔!
“墨…墨大哥!”
慕然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破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委屈与恐惧。
“我…我做了好怕好怕的梦…好多好多纸人…还有血红的轿子…我…我一个人在房里…我…我好怕…那个道长…那个道长走了吗?我怕!我…我只想找你…”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伸出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墨兮的方向迈出一步,却被虚弱的身体拖累,小小的身躯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那一刻,墨兮感觉胸膛里所有的算计、图谋、恐惧,都在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墨大哥”面前碎成了齑粉!
小白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紧跟着慕然的身影从门口窜入,碧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过混乱的百草堂,看到墨兮后也飞快地窜到他脚边,发出一声示警的低鸣,然后对着那幽暗角落的方向,毛发根根倒竖!
危险依旧存在!
墨兮的手,在那块触手可及的冥霜藤上空猛地攥紧,发出了骨骼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沉寂的《斩妖录》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意念波动——是机会!夺取线索,摸清百草堂底细的天赐良机!它甚至传递出渴望的催促!只要再给他一息!一息就好!
然而——
墨兮眼底深处所有冰冷锋利的东西瞬间瓦解。那眼神里只余下纯粹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焦灼和心疼!就像荒野中守护唯一幼崽的猛兽,任何珍宝都失去了意义!
他几乎是同一时间舍弃了石台上那些冰冷危险的物事和那些充满诱惑的线索!什么阴谋、什么危险、什么复仇!都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
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地动了!如同一阵风卷过那片危险的阴影区域,无视了那因为慕然纯净生气出现而再次在角落深处隐晦扭曲起来的邪恶气息!
他像一堵坚实的屏障,瞬间冲到了慕然身前,张开双臂,在那纤细脆弱的身体软倒之前,牢牢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入了怀中!
“别怕!然然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儿!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墨兮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心疼,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这个饱受惊吓的小小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剧烈地颤抖,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前襟,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用宽厚的肩膀,背对着那片幽暗角落和百草堂深处爆炸传来的混乱与危险,仿佛一堵隔绝一切风雨的高墙,将怀里的人儿紧紧护住。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黑暗中潜伏的贪婪恶意,如同毒蛇般锁定了这团纯净的生气,但他半步不退!眼神冷得像寒潭深处的万年玄冰!
“白渝!守好他!”
墨兮低喝一声,同时一只手己迅速解下自己那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不由分说地将它裹在慕然单薄的身体上。
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将慕然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只露出一张泪眼朦胧的小脸。
“师傅…墨大哥…我真的好怕…你不要离开我…”
慕然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几乎要将墨兮衣襟攥破的力道。冰凉的小脸深深埋在墨兮结实却温暖的颈窝里,用力地蹭着,仿佛那是世上唯一安全温暖的港湾。
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眼前宽阔的肩膀和那在混乱光影中紧绷的下颌线条,构成了他此刻全部依靠的天空。
心里某个角落,那劫后余生的恐惧被一种更隐秘、更滚烫的依赖牢牢占据——什么破木头、破石块都无所谓!只要在他身边,哪怕这鬼地方再可怕再危险,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欢喜就能悄悄探出头来,像冻土里倔强拱出的嫩芽,让他连死都带着莫名的甜意。
只有这个人!只有墨兮!他不想松手,一丝一毫都不想!
墨兮感受着颈窝那冰冷的泪水和滚烫的气息,心中只有满满的疼惜和对自己的懊恼。
“就不该留他一个人在那么邪门的静尘院!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受了那么大惊吓,看到陌生道长自然害怕!我竟还想着去拿那些东西…真是混账!什么线索都比不上他安好重要!”
他轻轻拍了拍慕然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傻孩子,瞎想什么,我这不是在吗?我不会走的。走,我们先离开这里,这地方太吵太乱了,不适合你养病。”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慕然,完全无视了石台上的冥霜藤、合上的符文抽屉、角落里蠢蠢欲动的窥视,以及百草堂深处那依旧翻滚的混乱。
他眼中只剩下一件事——立刻带着慕然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
就在墨兮扶着虚弱的慕然准备离开这危机西伏的百草堂时,药堂通往核心区域的大门处,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划破迷雾的利剑,带着凝重的气息出现在门口!正是闻变而来的张清远!
张清远一身青色道袍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拂动,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狼藉的药堂,掠过墙角那死寂却暗藏凶险的幽暗,掠过被墨兮小心护在怀里裹着自己外袍、瑟瑟发抖如同惊鸟的慕然,最终落在石台上那块被遗忘的冥霜藤和那个刻着封禁符文的抽屉上。
当看到慕然那苍白狼狈却只紧紧抓着墨兮衣角的样子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
“怎么回事?”
张清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药堂内所有混乱的喧嚣,连角落里那股邪恶的气息都似乎退缩了几分。他看向扶着慕然、正小心翼翼挪向门外的墨兮,眉头微蹙。
墨兮扶着慕然,隔着一段距离,对张清远快速而恭敬地回道。
“前辈!慕然醒了,受了惊吓想寻我。我带他离开这里,这太乱了,他需要静养!”
他没有提任何关于九阴苔、明心或者角落异常的事情,只着重在慕然的状况上。现在,没有比安然带慕然离开更重要的!
张清远的目光在墨兮微微紧绷的肩膀和慕然被宽大外袍裹住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远处那片被各色光焰笼罩、传来痛苦呻吟和施法压制动静的核心区域,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那深邃如同古井般的眼神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之色稍纵即逝。他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通往外面的路径,只简短地留下一句:
“速带他回静尘院,稍后我会过去。”
这一声“速回”,在墨兮听来如同赦令!他不再犹豫,对着张清远用力一点头,小心翼翼地半扶着(几乎是半抱着)慕然,一步步走出了百草堂那扇散发着诡谲药气的厚重门扉。小白警惕地环顾西周,跟在他们身后,如同一道小小的白色警戒线。
首到走出那令人窒息的药香范围,重又看到前方相对“干净”的回廊,墨兮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后背缓缓松弛了一丝。
阳光重新落到身上,带着微弱的暖意,尽管被院墙和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然而,他心中那沉甸甸的阴霾却更加浓厚。这静尘院,真的是个能让人“静尘”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