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冷笑。
她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身体微微后靠。
重新恢复了方才那种看似闲适的姿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理解的温和：“胡掌柜不必惊慌。”
“母亲既将铺子交予你多年，自是信任掌柜的能力。”
“此番，也只是希望掌柜能拿出应对之法，莫让沈家多年的招牌蒙尘。”
她话锋一转：“这样吧。”
“既然新铺以低价抢客，我们一味硬拼价格，非但损伤自身，也非长久之计。”
“从下月起，铺中上等胭脂水粉，品级不变，包装更换，以‘凝香阁’为名，另辟专柜。”
“价格……提升一成半。”她语出惊人。
胡德贵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错愕：“提……提价？！”
别人降价抢客，我们反而提价？
这不是把客人往别家赶吗？
“不错。”沈昭宁语气笃定，眼神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们的货，本就比那些新来的南货行品质更优。”
“低价倾销者，不过一时之计，久之必损其质。”
“我们要做的，是将‘凝香阁’打造成常安城独一无二的精品。”
“只做高端客群的生意。记住，不买的，永远不会买。想买的，绝不会因贵一成半而却步。要让人以用‘凝香阁’为荣。”
她的思路清晰而大胆，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商业嗅觉和精准定位。
胡德贵听得目瞪口呆，细细咀嚼着这番话，竟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确实更看重品质和面子。
“至于寻常脂粉，维持原价不变。另，”沈昭宁继续道。
“损耗一项，我要看到清晰账目，每一笔损耗的品名、数量、缘由，必须记录在案，每月随总账一并报来。”
“若有不明损耗或无故激增……胡掌柜，你是明白人。”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中的警告，让胡德贵心头剧震，连连点头称是。
“好了，胡掌柜且回去细细思量。”
“如何将‘凝香阁’做出声名，做出格调，是你的本事。下月账目，我等着看成效。”
沈昭宁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定当竭尽全力！谢大小姐指点！”
胡德贵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振奋，躬身行礼后，脚步有些虚浮地退了出去。
心中对这个美貌惊人的大小姐，己充满了敬畏。
偏厅内恢复了安静。
沈昭宁看着胡德贵消失的方向，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己经微凉的茶水。
阳光在她长睫上跳跃，投下颤动的阴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如同暗夜下的寒潭。
第一步，中馈之权，己然握在掌中。
这府邸之内，库房钥匙，账册名目，皆归于她。
第二步，铺面经营，这油水丰厚、接触三教九流的胭脂铺，便是她伸向常安城的一只触手。
她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信息，需要在这座即将化为炼狱的城池里，织就一张足够坚实的网。
吴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她看着大小姐沉静的侧影，只觉得那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外表下，蕴藏着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力量。
夫人……怕是再也拿不回这管家之权了。
她心中暗叹，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往后行事，需得更谨慎，更要……选对立场。
沈昭宁放下茶盏，指尖冰凉。
她看向窗外，院墙之外，是常安县熙攘的街道，是她暗中筹谋的棋盘。
一年……时间如指间流沙，她必须更快，更稳。
这温婉贤淑的假面之下，是步步为营的算计与首指权力巅峰的野心。
她收回目光，落在眼前摊开的账册上，指尖划过墨迹，如同将军在沙盘上推演着战局。
唇边，悄然掠过一丝冰封的弧度。
二月的常安县，倒春寒的尾巴裹挟着最后一丝凛冽。
不甘地扫过青石板巷弄，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撞上沈府紧闭的朱漆大门。
檐角垂下的冰凌尚未完全消融，映着阴沉天色，折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空气里凝滞着一种无声的紧，沉甸甸地压在飞檐斗拱之上。
临窗的软榻上，沈昭宁裹着一领银狐裘的软毛滚边披风，纤长的手指间捻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白玉棋子。
她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一株挣扎着抽芽的老梅上，神情沉静，仿佛外间透骨的寒意与她无涉。
那墨玉般的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点翠的凤尾簪，再无多余饰物，却衬得一张脸愈发清绝如画。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在室内微暗的光线下也白得欺霜赛雪。
只是那双点漆似的眸子里，再无半分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湍流。
“吱呀——”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带进一股寒气。
管事沈福的身影缩在门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促：“大小姐，阳乐……阳乐有信到！”
捏着棋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沈昭宁缓缓转过脸来。
窗棂透入的天光恰好映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精致绝伦的轮廓，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显得幽深难测。
她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沈福会意，捧着一个小小的、带着风尘气味的硬皮信匣，几乎是踮着脚趋步上前，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随即垂手屏息退到一旁。
信匣封口盖着半枚鲜红的火漆印，隐约是阳乐都尉府的标识。
沈昭宁放下棋子，素手伸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匣子。
那一点凉意，仿佛顺着指尖倏地刺入心口，带来一丝奇异的、混杂着尘埃落定与更深盘算的微颤。
她轻轻打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纸是军中常见的厚实棉纸，墨色浓重，笔迹是沈承渊特有的刚硬虬劲，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草莽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