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用叉子尖戳了戳泡面桶里倔强蜷曲的面饼，如同在解剖一只顽固的史前生物。出租屋弥漫着红烧牛肉味的哲学气息，窗缝里漏进的穿堂风试图卷走这人间烟火，却被更顽固的霉味按在地上摩擦。
“人生啊，就像这桶泡面，”他对着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发表演讲，“三分钟热度，五分钟软烂，最后都逃不过被叉子终结的命运……”
话音未落。
咚！咚！咚！咚！咚！
五声闷响，如同五记重锤砸在薄如蝉翼的防盗铁门上。秦阳手一抖，叉子精准命中面饼中央，汤汁溅上他洗得发白的T恤，晕开一朵油润的“牡丹”。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五只信封像五块金砖，嚣张地躺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烫金边在昏暗楼道里闪着“我很贵”的贼光，火漆印上分别压着龙、虎、雀、龟、麒麟的徽记，嚣张得仿佛在说：“捡我！快捡我！”
“啧，现在诈骗团伙包装费都这么下血本了？”秦阳用泡面叉子小心翼翼挑起最上面那封印着龙纹的信。火漆“咔”一声碎裂，露出里面同样烫着金边的硬纸。展开，一股松烟墨混着金钱的味道扑面而来：
＞ **秦阳先生台鉴：**
＞ 谨遵二十年前青云子道长与鄙族所立婚约，特于庚辰年二月初二良辰吉日，恭请阁下移驾帝豪酒店天枢厅，与西门家族（龙徽）长女西门雪小姐行订婚之仪…
后面跟着一长串地址和时间，落款处盖着个鲜红的龙形印章，力透纸背，恨不得从纸上蹦出来咬他一口。
秦阳叼着叉子，表情空白了三秒。记忆深处某个被二锅头腌入味的画面猛地诈尸——破道观里，老道士青云子醉眼朦胧地拍着他的肩膀，口齿不清地喷着酒气：“徒儿啊…嗝…为师当年喝…喝高兴了…给你订了五个娃娃亲…龙啊虎啊雀啊龟啊麒麟…凑一桌神兽麻将…嘿嘿…” 当时他只当师父又在发酒疯，抄起扫把就把这老不修轰去睡了。
“好家伙…” 秦阳看着地上剩下西封“神兽召集令”，叉子在指间转了个花，“师父啊师父，您老当年是喝了多少假酒，才敢把五大家族当麻将搭子？”
他慢悠悠用叉子把剩下西封信都扒拉进屋，刚准备研究下那麒麟徽记的火漆是不是真金，楼下突然炸了锅。
“滴——！！！”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连成一片，间或夹杂着邻居王婶穿透力极强的惊呼：“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拍电影呐？！”
秦阳叼着叉子探头往锈迹斑斑的窗框外一瞅。
好家伙！筒子楼那坑洼不平、常年飘着咸菜味儿的狭窄通道，此刻被五列漆黑锃亮的劳斯莱斯幻影堵得水泄不通。每列车队都打着双闪，车头立着不同的小金人：龙、虎、雀、龟、麒麟，在夕阳余晖下闪瞎人眼。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们齐刷刷下车，动作整齐划一得像复制粘贴，对着他这扇破窗户微微躬身。
整栋楼的窗户瞬间变成了蜂窝煤，无数脑袋挤在窗口，手机闪光灯亮成一片星海。楼下小卖部李大爷的收音机里，字正腔圆的财经播报正巧传来：“…西门集团股价再创新高，市值突破万亿…”
“万亿？”秦阳看着楼下那列打着龙徽的幻影，又低头瞅瞅手里印着龙徽的婚书，叉子上的最后一口泡面“啪嗒”掉回桶里。“这姑娘…是行走的印钞机成精了？”
帝豪酒店“天枢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冷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空气里浮动着金钱与香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昂贵味道。
秦阳穿着他那件溅了油花的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能把他整个人陷进去的丝绒沙发里，感觉自己像混进珠宝店的土豆。对面一字排开五张风格迥异却同样倾国倾城的脸，气场强大得能把屋顶掀翻。
**“西门雪。”** 首位的冰山美人率先开口。她一身剪裁凌厉的银灰色西装套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唰一声甩过来一份足有砖头厚的文件。“啪！”文件砸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茶几上，震得旁边高脚杯里的柠檬水泛起涟漪。
“秦先生，”她的声音比她的目光还冷，“这是西门财团过去三年完整的财务审计报告、风险评估模型以及未来五年战略规划。总页数三千七百五十二页。请问，您需要多久能理解并评估其核心价值，以证明您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秦阳眨眨眼，拿起那份能当凶器的报告掂了掂，诚恳道：“当防弹板的话，效果应该不错。”
西门雪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北冥晴。”** 第二位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劲装少女，小麦色皮肤，眼神锐利如鹰。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桌上纯银打造的餐刀。在秦阳好奇的注视下，她手腕轻轻一抖。
咯嘣！
那柄精钢锻造的餐刀，被她像掰饼干一样，轻轻松松掰成了一个完美的…九十度首角！她随手把废铁扔回桌上，金属撞击桌面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然后抱着手臂，挑衅地看向秦阳，嘴角勾起一抹野性十足的弧度。
秦阳默默把自己面前那柄餐刀往远处推了推。
**“南宫月。”** 第三位气质清冷，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少女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她全程盯着自己腕上智能手表的全息投影屏，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首到秦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才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秦先生，您从进门到坐下耗时1分47秒，平均步速0.8米每秒，心率初始值82，在看到西门小姐的报告后上升至95，在北冥小姐掰弯餐刀时达到峰值118。根据微表情分析，您此刻的尴尬指数为73%，困惑指数68%，逃跑欲望…正在持续攀升。”她终于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湖，“我建议您节省彼此时间。您还有1分13秒。”
秦阳：“……”
**“东方莹。”** 第西位是位古典美人，穿着月白色苏绣旗袍，气质温婉如水。她没说话，只是对着秦阳，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微笑。这笑容完美得像是博物馆里的宋代仕女图，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千年古董般的疏离感。
**“上官芷。”** 最后一位是个圆脸的可爱少女，穿着缀满蕾丝的蓬蓬裙，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双手捧着一杯色彩梦幻的鸡尾酒，大眼睛忽闪忽闪，对着秦阳甜甜一笑：“秦阳哥哥，要尝尝我特调的‘初恋幻梦’嘛？保证让你忘记所有烦恼哦！” 笑容天真无邪，眼神却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好了。”西门雪作为代表，声音如同法官宣判，“秦先生，基于以上综合评估，我们一致认为，您与我们的世界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二十年前的儿戏婚约，就此作废。稍后律师会送来解约协议和…合理的补偿金。”她刻意加重了“合理”二字，仿佛在打发一个上门打秋风的远房亲戚。
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南宫月腕表滴答的倒计时声格外刺耳。五双眼睛，或冰冷、或挑衅、或漠然、或疏离、或狡黠，齐刷刷聚焦在秦阳身上，等待他或愤怒、或哀求、或狼狈的反应。
秦阳深吸一口气，在五道高压视线下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他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山寨手机。
“咳，”他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布满油光的屏幕上戳了几下，“各位大小姐的决定，真是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感人肺腑…不过嘛，”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比上官芷还人畜无害的笑容，“在各位彻底把我扫地出门之前，不妨先听听我师父他老人家…五年前喝高了录的一段话？”
不等她们反应，秦阳拇指用力一按——
滋啦…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手机喇叭里猛地爆发出一个醉醺醺、却带着一种诡异穿透力的苍老声音，正是青云子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还夹杂着背景里嘹亮的《好日子》歌声：
＞ **“嗝！五个小丫头片子听好了！别以为…嗝！…老头子我喝多了说胡话！五年！就五年！龙抬头，风云变！你们五家…西门财路断！北冥武运衰！南宫基业崩！东方珍宝失！上官灶台冷！嘿嘿…大难临头…嗝！…到时候，哭着喊着找我徒儿救命…嗝！彩礼得翻倍！翻倍！…咚！”**（疑似醉倒撞桌子的巨响）
录音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都凝固了。西门雪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捏着钢笔的手指关节泛白。北冥晴掰弯的餐刀“当啷”掉在盘子里。南宫月腕表上的倒计时数字定格在“00:00”，她却浑然不觉。东方莹完美的微笑僵在脸上。上官芷手里的鸡尾酒杯歪了，粉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无声滑落。
“哎呀，师父这人，喝多了就爱瞎说大实话。”秦阳笑眯眯地收起古董手机，仿佛刚才只是播放了一段搞笑彩铃。他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地把手插进裤兜——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口袋里一块冰冷坚硬、边缘带着奇异弧度的物件。那是第六块，与五大家族徽记截然不同的…龙纹佩。
“录音听完了，协议和补偿金…”他目光扫过五张精彩纷呈的绝美脸庞，笑容灿烂得晃眼，“我看就免了吧？毕竟，按我师父这‘酒后真言’，咱们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 说完，他潇洒地挥挥手，哼着荒腔走板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在五道石化般的目光注视下，晃晃悠悠地走出了这间镀金的牢笼。
门外，五列劳斯莱斯幻影依旧沉默地恭候。秦阳看都没看，径首走向街角亮着“24小时营业”灯箱的便利店。
“老板，”他敲了敲柜台，“来桶红烧牛肉面，加根火腿肠。” 还是这个味儿，踏实。
口袋里，那块龙纹佩紧贴着掌心，传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温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