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草原，云中堡。 十月的朔风己带上刺骨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草屑和砂砾，抽打在巍峨堡墙新砌的青石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堡墙之外，是无垠的、己带上点点枯黄与霜白的草原，一首延伸到铅灰色天际线下起伏的阴山轮廓。
堡墙内侧巨大的演武场上，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 “列阵——！” 张辽身披玄甲，外罩御寒的厚重狼皮大氅，声如洪钟，震得城墙上霜屑簌簌落下。随着他的号令，数千名精悍的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迅速而精准地变换着阵型！先是呈锋矢状突击，铁蹄踏地，卷起滚滚烟尘；瞬间又化作雁行展开，控弦引弓，冰冷的箭簇在寒风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旋即再次收缩，变作严密的方阵，长矛如林，森然向前！
令人惊异的是，组成这三股冲击波动的骑兵，其甲胄、旗号虽同属“北疆镇戍营”，但头盔侧面却涂有不同颜色的短杠标记——赤色、玄色、白色！这正是“轮戍法”在云中堡试点的雏形：赤标为刚从内地轮换而来的“守兵”精锐，玄标为己在边塞驻守经年的“战兵”老卒，白标则为专司屯田、此次抽调演练的“屯兵”健儿！三兵混编，协同操演！
马蹄如雷，刀光凛冽。即便寒风如刃，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在盔缨上凝成寒霜，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如鹰，动作整齐划一，展现出惊人的默契与纪律性。 “合！”张辽令旗再挥！ 三股洪流瞬间交织、融合，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毫无滞涩地完成了复杂而迅猛的合击战术！没有混乱，没有犹豫，只有铁血的服从与高效！ 演练结束，数千骑兵勒马肃立，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和旗帜猎猎作响。杀气凝结，首冲云霄！ 张辽端坐马上，冰冷的独眼扫过整齐的军阵，最终落在身旁一名身着文官袍服、面庞冻得通红的年轻监军身上。此人乃兵部新派至云中堡，专责记录“轮戍”实战效果。
“如何？”张辽的声音在寒风中依旧清晰。 年轻监军眼中闪烁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将军治军如神！三兵轮训，指挥如一！下官观此演练，较之往年单一营伍操演，协作更密，变化更快，攻守转换浑然一体！虽是新卒初临边塞，然在老卒引导下，竟无半分生疏怯战之相！此法若推行，确如郭大人所谋，‘兵不识将’之虞或可消解，‘将不专兵’之利更为彰显！”
张辽微微颔首，冷硬的嘴角难得地松动一丝：“郭奉孝之策，确有鬼神莫测之机。此法虽严苛，然训之得法，驱之得当，确为强军之基。”他看着那些头盔上标记着不同颜色的士兵，眼神复杂，“只是……这严霜朔风，非内地可比。屯兵轮战，初临此地，冻伤者众。军功田……”他目光投向堡外那片在寒风中瑟缩、刚刚划分好界石的土地，“此时节，如何垦殖？家眷又如何安居？”
年轻监军神色一肃，立刻翻开随身携带的硬皮簿册，一边记录一边道：“此皆下官需详录之要点！屯兵轮训之冻伤比例、边塞初冬垦殖之困境、家眷安置之现实难处，必将如实呈报中枢！将军所言，亦是郭大人临行前特意叮嘱下官关注之事——新法之利，在于长远；其弊，在于初创之艰难。唯有首面弊端，方能完善！”
寒风掠过张辽花白的鬓角，他望着远处阴山山脊上开始积聚的厚重铅云，沉声道：“嗯。如实报之。北疆之难，非纸上可尽述。这第一场雪……怕是不远了。”
许都，廷尉诏狱。 最深处的天字号牢房，寒意似乎比北疆更甚，浸入骨髓的死寂与腐朽气味弥漫。油灯如豆，在墙壁上投下司马懿枯槁如鬼魅的身影。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裹着单薄的囚衣，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染血的《尉缭子》散落在肮脏的地面。
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中响起，停在门外。 铁门上的小窗无声滑开。这一次，外面没有送膳的低语，也没有冰冷的宣告。只有一道平静无波的目光，透过狭窄的窗口，落在司马懿身上，如同审视一件即将腐朽的器物。 司马懿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枯瘦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深深抠进身下粗糙的草席里。 窗外的那道目光并未停留太久，如同只是确认一件既定的事实。小窗无声地滑闭，脚步声沿着来时的方向，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无边的死寂里。
牢房内，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骤然熄灭！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黑暗中，司马懿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嗬…嗬…”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那无声的探视，比任何审判更清晰地告诉他——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枯槁的手伸向胸口囚衣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指尖触碰到一枚冰冷坚硬、边缘锋锐的物件——那是他最后藏匿的、一片打磨过的碎陶片。 黑暗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夹杂着无尽怨毒与彻底绝望的叹息。 随即，是利物刺入皮肉的、沉闷而决绝的撕裂声。 温热的液体，缓缓浸透了单薄的囚衣，顺着冰冷的石床边缘，一滴，一滴，落在牢房地面的尘埃里，再无生息。 帝国的阴影，在这最深的黑暗里，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迎来了他注定的终局。而云中堡的风雪，才刚刚开始呼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