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峰的朝雾还未散尽,少年握着沾露的青竹扫帚,一抬头便撞进双小鹿般的眸子。
老头带回一个女孩,说是自己未入道时凡间留下的女儿,转世几轮被他寻回。
女孩赤足踩在晨露未晞的石阶上,月白襦裙被山风掀起涟漪,发间随意挽着的银丝在霞光里晃成碎金,少年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满山寂静。
人仙从不到访的幽冥之境,来了一个柔弱脸颊时常泛起的如薄暮浸染红晕的女孩。
此后山间处处是他们的踪迹。
云海上并肩看日出,下界探险时,她攥着他的衣袖躲避妖兽,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手腕,惊起一片颤栗。
时间过了很久,某个月圆夜,少年将精心雕刻的一只碧玉竹叶簪藏在袖中,却在见到她时紧张得险些摔碎。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主动倾身让他为自己绾发,簪子垂落的夜明珠恰好擦过她绯红的耳垂,在他手背烙下烫人的温度。
温寻在院中发呆,随着最近修为步入金丹中期,梦魇又出现了,这次是感受少年懵懂心事。
院外传来脚步。
温寻抬眸,夜色下女孩笑弯的眉眼与梦中之人重叠。
“仙君!你看我带回了什么!”
温寻心里一紧,娇俏明媚的少女一身狼狈,沾着血迹破损的裙角随着她跌撞的脚步摆动。
他几乎是本能地瞬移至她身前,僵硬的手指在触及她腕间肌肤的瞬间化为柔软。
江怜疼得轻呼的尾音还悬在空气里,他己将人猛地拽入怀中,闻见雪水混着冰灵笋的冷香里,还渗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怀中人的温度却像团扑不灭的小火,烫得他眼眶发酸。
“!!!”什么情况?!
温神君又在发什么神经,早上不都还在让她闭嘴一边玩去吗?!
难道己经知道她挖来笋子要炖鸡,感动的?
快喘不上气了!她试探着伸手拍了拍他后背。
“仙君?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太感动!”
“你的疗伤丹药还有吗?可不可以给我吃两粒我快疼死了。”
温寻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如梦初醒般骤然松开双臂,江怜险些因失衡跌坐在地。
只见他后退半步,发带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面上的温柔与慌乱尽数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平静。
“谁要吃你的污浊之食?”他垂眸看着江怜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声音冷得能刮起冰碴,“莽撞无知,自讨苦吃。”
随手甩出一个玉瓶,丹药滚落在江怜手里。
江怜捏着药瓶揉了揉被勒疼的肩膀,看着突然变回冷淡模样的温寻,满心委屈:“明明刚才还......”
“住口!”温寻猛地转身,背对着她,道袍下的脊背绷得笔首。
“带着你的冰灵笋立刻消失,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话落,周身腾起一层橙色火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烧焦的卷草与怔在原地的江怜。
???
这是…又被妖孽附身了?
本来预计天黑之前便能回来,现下月亮初挂,吃辟谷丹吧。
突然,她摸到裙摆内侧黏腻的血渍,小腿腿被冰棱划出一道伤口,此刻被寒风一吹,疼得钻心。
江怜一瘸一拐走进小厨房,将笋子放好。
对着药瓶口“咚咚”磕了两下,两颗圆润的丹药滚进掌心。
囫囵吞下丹药,冰凉的药力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能感觉被冰棱划伤的伤也稍微好受了些。
次日。
江怜起了个大早,温神君的丹还是炼的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两粒丹药下去好了大半。
一通忙活后,江怜端着一锅鸡汤往温寻房里走去。
温寻的房门半掩着,她站在门口突然有些踌躇。
但得讨好温寻教自己修炼,心理建设一番还是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温寻一头黑发松松束在脑后,素白指尖捏着朱砂笔,正往暗青符纸上勾勒雷纹。
在画符呀,看来昨日己是昨日。
案头堆着十余张己完成的符咒,温寻低着头避开她亮晶晶的眼睛,灵力注入笔尖将最后一笔勾完。
江怜将东西放在桌上。
温寻正巧抬眸,周身的清冷气息却淡了几分。
昨日之举,温寻不经自嘲,刻进神魂的恨意,也抵不过一场真假难辨的梦境。
恍惚间,他竟在梦境里与自己对视,他有点分不清是回溯千年前的旧时光,还是陷入关于面前人的新梦。
他只想一年之期一到平安的将带江怜出秘境,从此山水不相逢。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梦魇里还没记起的仇敌,而是鲜活灵动的江怜。
他不该那么对她。
“这是雷霆符和幻火符还有几道防身符......”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符咒,冰玉般的指尖停在张泛黄的签条上,“用法都写在上头。”
"我并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可用于防身。”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将未干的符纸掀起又落下。
“谢谢你温寻。”虽然温寻老是发神经,明明是两个不相交的陌生人,因为她的三两句话一路都在护着她,她是真的很感激。
江怜轻声开口:“我想修道!”
“为何?”
“我想使出能劈开夜幕的法诀,想在寒潭深渊上站稳脚跟。想…不用再眼巴巴等着谁来救。”
温寻怔住,昨日他陷入梦魇,来不及去救她……
“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晨耕暮歇,春种秋收,虽无通天修为,却能守着寻常日子快乐一生,我本以为那便是你的意愿。”
他指尖轻叩案几:“像之前血林之战,修道之难,恰似在刀尖上种莲花,伴随无尽危险与孤寂。”
江怜跳上温寻身旁矮凳,裙摆扫落几片符纸。
“我知道修道之难,我现下身负仙尸,没准天赋异禀,能用这个身体再次修成真仙呢。”
“我己决心修道,便不会轻易言弃。待出了此地,我随意找个宗派就好,绝对不会缠着你的。”
她慢慢低下身子望着温寻,晨光刚好照进窗柩,映得她眼里全是期待的光。
“好不好嘛,拜托拜托。”
温寻突然想起初遇时,她也是这般 。
又一次。
“好。”
江怜心里开心极了,温寻还是这般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