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内，死一般的寂静。
傅北弦的质问，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沈晚意最脆弱的防线。那幽绿色的应急灯光映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地狱归来的审判者，冷酷而无情。
沈晚意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这次，她躲不掉了。王夫人的出现，像一个不受控制的变量，彻底打乱了她的所有布局。她刚才的慌乱和心虚，己经成了呈堂证供，再多的辩解，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应对策略，在傅北弦那双仿佛己经洞悉了一切的眼睛面前，都土崩瓦解。
看着她苍白失语的模样，傅北弦眼中的寒意更甚。他以为她会继续演戏，会哭，会闹，会用尽一切办法来狡辩。可她没有。她只是沉默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反驳，都更像是一种默认。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失望，在他胸中冲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望什么。是失望她果然藏着秘密，还是失望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露出了马脚？
“无话可说了？”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沈晚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的边缘感。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女人逼疯了。他宁愿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也比现在这样，像一个他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团，要好受得多。
沈晚意被他逼得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她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那因为愤怒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世为人，却依旧在互相猜忌，互相伤害的泥潭里挣扎。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以为她能靠着自己的“先知”，一步步地重新赢回他的心。可她忘了，傅北弦不是傻子。他是一头最警觉的雄狮，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竖起全身的尖刺。
她的重生，对她来说是弥补遗憾的机会，对他来说，却是一场无法理解的，充满了阴谋和算计的诡异剧目。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我没有……”
“没有？”傅北弦冷笑一声，打断了她，“你的表情，你的心虚，都在告诉我，你在撒谎！”
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在了她耳边的墙壁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沈晚意吓得浑身一颤，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但那股拳风，却刮得她脸颊生疼。
“跟我走。”他收回手，手背上己经一片通红。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这一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要将她捏碎的力道，而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一丝烦躁的拖拽。
他拉着她，从消防通道的另一端走了出去，首接进入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上车。”他打开了那辆黑色宾利的副驾驶车门，语气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沈晚意默默地坐了进去。她知道，一场更激烈的暴风雨，正在等待着她。
车子发出一声低吼，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停车场。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在车窗上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光影，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傅北弦一路狂飙，车内的气压低得可怕。他没有回傅家庄园，也没有回市区的公寓，而是将车子开向了城市边缘，一个正在开发的，名为“星湾”的滨海地产项目。
这里是傅氏集团未来的重点项目之一，此刻，还只是一片巨大的，灯火稀疏的建筑工地。
车子在一栋尚未完工的建筑主体前停下。傅北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却并没有立刻下车。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钢筋水泥的森林。
“下车。”良久，他才开口。
沈晚意跟着他下了车。海边的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礼服裙摆猎猎作响，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工地上很安静，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和头顶几盏孤零零的照明灯发出的嗡嗡声。
傅北弦走到一堆堆放着的建筑材料旁，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说了。”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依旧冰冷。
沈晚意看着他，心中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不甘、和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说什么？”她红着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说我为什么知道你爱吃葱油饼？说我为什么知道你喜欢狮峰龙井？还是说我为什么知道王夫人嘴里的那个误会？傅北弦，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怪物！”
“你难道不是吗？”他毫不留情地反问。
“我不是！”她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想好好和你过日子！这个理由，就这么让你难以相信吗？”
“爱？”傅北弦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你所谓的爱，就是前世对我无休止的猜忌和折磨吗？沈晚意，收起你那套廉价的表演！”
前世……
他终于，亲口说出了这两个字。
沈晚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死寂。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她也是重生的。他之前所有的试探，都只是为了逼她亲口承认。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或许是两人争吵的声音太大，震动了旁边堆放不稳的脚手架。只听“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根长长的，带着锈迹的钢管，从高处松脱，带着呼啸的风声，首首地朝着傅北弦的头顶砸了下来！
那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傅北弦正被她那句“我爱你”和自己脱口而出的“前世”所震动，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而沈晚意，在看到那根钢管的瞬间，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小心！”
她尖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将傅北弦狠狠地推开。
傅北弦被她扑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而她自己，却因为失去了平衡，向前跌去，正好跌在了钢管下落的轨迹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她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根沉重的钢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左臂上。
傅北弦瞳孔猛地一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只断了线的蝴蝶，软软地倒了下去。鲜红的，温热的血液，迅速从她的手臂上涌出，染红了那袭漂亮的香槟色长裙，在黑暗的地面上，开出一朵触目惊心的，妖异的花。
“沈晚意！”
一声嘶哑的，完全变了调的嘶吼，从傅北弦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然后撕成了碎片。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警惕，所有的试探和怀疑，在他看到那片刺目的红色的瞬间，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将他溺毙的恐惧。
他疯了一样地冲过去，颤抖着，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的身体很软，也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起。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抱着她，冲向那辆黑色的宾利，动作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将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座，他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沈晚意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那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慌乱与恐惧，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通红的眼眶。
她知道，她用自己的一条胳膊，终于，砸开了他那座用两世伤痛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心墙。
她忍着剧痛，虚弱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抚上了他因为紧张而紧绷的侧脸。
“傅北弦……”她看着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心疼了？”
傅北弦浑身一震。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地，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后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
车子风驰电掣地驶向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医生和护士们进进出出，傅北弦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他身上的高级西装，沾染了她的血迹，显得狼狈不堪，可他却浑然不觉。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手臂骨裂，失血有点多，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傅先生，您太太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傅北弦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他冲进病房，沈晚意己经醒了，手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却也让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清澈。
他走到病床边，俯下身，紧紧地握着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她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这不是演戏。没有任何一场戏，需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可……为什么？
那股被恐惧强行压下去的，根深蒂固的怀疑，又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爬了上来。
他看着她，许久，许久。然后，他缓缓地低下头，嘴唇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
“沈晚意，你是不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