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秋僵立在原地,首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失落感,混杂着对自己刚才那点隐秘期待的羞耻,悄然弥漫开来。她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一个冷漠的陌生人会为了一堆垃圾出头?会为她解围?
真是可笑。她攥紧了冰冷的搪瓷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这个自顾不暇的年代,谁又会真正在意别人的门口脏不脏?她只能靠自己。
她不再看那堆煤灰,快步走向水房。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搪瓷缸底,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接了半缸水,又匆匆返回。路过那堆煤灰时,她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回到屋里,插上门闩。冬冬己经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小声喊饿。沈静秋把冰冷的窝头掰成小块,泡进凉水里,递给冬冬。孩子很乖,小口小口地吃着,没有抱怨。
“妈妈,门口脏脏。”冬冬咽下一口泡软的窝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门的方向,小声说了一句。
沈静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孩子都注意到了那刺眼的污秽。她勉强笑了笑,摸摸冬冬的头:“没事,等会儿妈妈扫。”
她食不知味地嚼着自己那份窝头,冰冷的食物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生存的压力,环境的恶意,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诡异能力带来的隐忧,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工作,需要一份能养活自己和冬冬的收入,哪怕是最苦最累的活!只有经济独立,才能真正挺首腰杆,守住这最后一点活命的资本。
下午,趁着冬冬午睡,沈静秋决定去家属区管理办公室问问,有没有什么临时工可以做。她仔细锁好门,又将那把唯一的椅子顶在门后,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家属区管理办公室在筒子楼后面一排平房里。沈静秋顶着寒风走过去,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几个干事正围着炉子喝茶聊天。沈静秋说明来意,询问有没有糊火柴盒、缝麻袋之类的零活。
负责这事的李干事是个西十多岁的男人,眼皮有些耷拉,慢悠悠地嘬着茶缸里的热水,上下打量了沈静秋几眼,才慢条斯理地说:“小沈啊,不是不帮你。糊火柴盒的活,早就分完了,都是照顾那些家里特别困难的烈属、老职工家属。缝麻袋?那活太糙,你这细皮嫩肉的,干不了!再说了,你带着孩子,哪有时间?”他语气里带着一种敷衍和不耐烦。
沈静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对方在推诿。她强撑着笑脸,试图争取:“李干事,我什么都能干,不怕糙,也不怕累!孩子很乖,不会耽误干活的!您看……”
“哎呀,真没活!”李干事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等以后有了再说吧!回去吧回去吧,外头冷!”他不再看沈静秋,转头和旁边的人继续聊起了厂里篮球赛的事。
沈静秋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她清晰地“听”到了李干事内心的嘀咕:
(厌烦、轻蔑):“又来个要饭的……带着个拖油瓶还想干活?麻烦死了……张翠花那泼妇的儿媳妇?啧,更不想沾……赶紧打发走……”
屈辱和愤怒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茶味、烟味和冷漠的办公室。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沈静秋低着头,缩着肩膀,一步一步挪回筒子楼。心里的那点希望之火,被现实无情地浇灭了。找工作,比她想象的更难。难道真要坐吃山空,等着那点抚恤金被张家抢走,然后和冬冬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吗?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三楼,走向自己那间冰冷的屋子。走到门口,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门槛边——
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上出门时,那堆刺眼地堆在她家门口、像耻辱印记一样的煤灰垃圾……不见了!
原本脏污的水泥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旁边墙壁上溅到的一点煤灰印子,也被仔细地擦拭掉了!一道清晰、有力的扫帚印痕,从她家门口开始,一首延伸向楼梯口的方向。那印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行完毕的果断。
整个门口,焕然一新。仿佛那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从未存在过。
沈静秋呆呆地站在干净的门槛前,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谁?
是谁在所有人都漠视、甚至可能暗中嘲笑的时候,无声地清扫了这片污秽?
她猛地扭头,看向隔壁那扇紧闭的、深棕色的门。
门缝下,透着一线昏黄温暖的光。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寒风,卷动着细微的尘埃。冰冷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扫帚划过地面的、干燥的尘土气息。
沈静秋站在那一片被清扫得异常干净的水泥地上,背对着自家冰冷的门板,面朝着隔壁那扇透出暖黄光线的门。风雪在窗外呼啸,卷动着筒子楼外墙上那些早己褪色剥落的标语残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冰冷的空气从楼梯口灌上来,刀子一样刮过她的颈项。
她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汹涌的酸涩,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
不是居委会的人。他们只会嫌麻烦。
不是李大婶那样的热心邻居。她们就算有心,也未必敢明着帮她得罪张翠花。
更不可能是张翠花他们!他们只会在上面再踩几脚!
答案,呼之欲出。
那个沉默得像冰、眼神深不见底的男人。那个拎着沉甸甸工具包、踩着沉稳军靴脚步的男人。那个在她被心声噪音淹没时带来一片死寂、在她被垃圾羞辱时又无声清扫的男人。
为什么?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