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张“江山托付”的破纸条,眼前金星乱冒。
太医令颤巍巍跪下:“新君……呃,新主……陛下?”
我反手把纸条拍他脸上:“闭嘴!立刻去骊山!把那泡汤的老东西给我揪回来!”
“可太上皇旨意……”
“旨意个屁!就说他私藏的二十年梨花白全被我拿来炖酱牛肉了!”
太医令连滚爬出去。
我瘫在龙椅上,对着满殿大臣咧嘴一笑:
“愣着干嘛?谁先来让本兽医扎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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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轻飘飘的宣纸,此刻在我手里重逾千斤。纸上的墨迹歪歪扭扭,像十条刚从泥地里捞出来、垂死挣扎的蚯蚓,每一个笔画都带着老皇帝李治那股子不管不顾、甩锅跑路的混账劲儿。
“朕倦矣,江山托于婉儿。勿寻。”
勿寻?勿寻你个大头鬼!我李婉儿,长安城东市“妙手仁心”医馆坐堂大夫,专业是给牛接生、给马治相思病、给倔驴开安神汤!现在,这老东西泡在骊山的温泉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搓着老泥,却把这么一口烧得通红、随时能把我炸得灰飞烟灭的“江山大鼎”咣当一声扣我脑袋上了?!
一股冰火两重天的邪气首冲天灵盖。半边身子是气炸了的滚烫,半边身子是掉进冰窟窿的寒凉。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那张破纸在无声尖叫:“江山托于婉儿!托于婉儿!”
“哐当啷啷——”
刚才失手打翻的药碗盖子碎片还在脚下乱滚,那刺耳的声音仿佛是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的回响。
“李……李神医?”一个颤巍巍、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像只受惊的老鹌鹑。
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剜过去。
是太医令。那个胡子花白、整天捧着太医院金方当圣旨的老头子。他不知何时溜进了殿,此刻正扑通一声跪在我脚边不远处,老脸煞白,额头上的汗珠比他药箱里的丸药还密。他看看我手里那张催命符,又看看我狰狞的脸色,喉结上下滚动,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和毕生所学的谄媚,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新……新君……呃,不不不!新……新主……陛……陛下?” 那“陛下”两个字,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带着十二万分的试探和惊惧。
新主?陛下?!
这称呼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进了我的肺管子!
“闭!嘴!” 我几乎是咆哮出声,唾沫星子喷了太医令一脸。积压的怒火、被算计的憋屈、对那老混蛋的咬牙切齿,瞬间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我捏着那张破纸条,手臂抡圆了,带着一股子市井泼妇抽耳光的彪悍劲儿,“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拍在了太医令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
纸页拍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偏殿里格外清晰。
太医令被打得脑袋一歪,老花镜都飞了出去,整个人僵在原地,捂着脸,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被雷劈傻了。
“听着!” 我喘着粗气,手指戳着太医令的鼻子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骊山!” 我抬手指着殿门的方向,指尖都在哆嗦,“找到那个泡在汤池子里的老东西!把他给我揪回来!揪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听明白没有?!”
太医令被我吼得浑身筛糠,嘴唇哆嗦着:“可……可太上皇……太上皇旨意……勿寻……老臣……老臣不敢抗旨啊……” 他哭丧着脸,像只被逼到墙角的老狗。
“旨意?抗旨?!” 我气极反笑,那笑声尖锐得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破罐破摔的狠劲儿,“你跟我谈旨意?好!你告诉他!” 我猛地凑近太医令那张惊恐的老脸,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子,“你就说——他藏在甘露殿龙床底下暗格里、那三坛子宝贝疙瘩似的二十年陈酿梨花白……” 我故意顿了顿,看着太医令骤然收缩的瞳孔,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恶劣的弧度,“……全被老娘我挖出来了!一坛没留!全倒进锅里,炖了御膳房今早刚送来的、上好的酱牛肉了!炖得稀烂!喂了御花园池子里那群抢食的胖锦鲤了!”
“轰——!”
太医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恐怖、最亵渎的宣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我炖的不是酒,是他家祖坟!
“还不快去!” 我猛地首起身,一声暴喝,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再磨蹭!信不信我把你药箱里那些千年灵芝万年雪莲也扒拉出来,喂了太液池的王八?!”
太医令被我最后这一嗓子彻底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连滚落的眼镜都顾不上捡,像只屁股着了火的兔子,连滚爬带尖叫着冲出了殿门:“备马!快备马!去骊山!去骊山——!” 那凄厉变调的嗓音,一路嚎叫着消失在深宫甬道的尽头。
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股子爆发出来的邪火泄了大半,只剩下浑身脱力的虚软和一种巨大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荒谬感。手里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禅位诏书”,轻飘飘的,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环顾西周。太子李弘还保持着目瞪口呆、下巴快要掉到胸口的傻样,活像被施了定身咒。角落里的小太监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砖缝里。内侍总管那张老脸,此刻精彩纷呈,混杂着惊恐、茫然、还有一丝……极力憋住的、对“梨花白炖酱牛肉喂锦鲤”这一神操作的荒诞震撼?
我懒得再看他们。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走向那张位于偏殿中央、铺着明黄锦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檀木龙椅。
龙椅真宽,真大,靠背雕着张牙舞爪的金龙。我站在它面前,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丑。管他呢!我深吸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唔……” 椅垫出乎意料的柔软,带着一种陈年木料和高级熏香的混合气息。就是……有点硬?硌得慌?这玩意儿坐着还没我医馆那张破藤椅舒服!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屁股,调整了个更的姿势,整个人像一滩烂泥,陷进了那团明黄的柔软里。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皇帝咳血的灰败脸,一会儿是太子偷药方时的疯狂眼神,一会儿是太医令那张被纸条拍中的惊恐老脸,最后定格在那三坛子虚无缥缈的梨花白和一群抢食酱牛肉的胖锦鲤上……
“呵……”一声疲惫的、带着浓浓自嘲的轻笑,从我喉咙里溢了出来。我抬起手,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视线扫过殿内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太子、内侍和小太监,最后落在那张巨大的、堆满了小山般奏折的紫檀木书案上。
我咧开嘴,对着满殿的空气,也对着那几个木头人似的家伙,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又带着兽医专属那种“爱咋咋地”的混不吝笑容:
“都愣着干嘛?” 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困得眼皮打架,随手从袖袋里摸出那套吃饭的家伙事儿——一个油布卷,展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在殿内烛光下闪着寒光的银针。“排队啊!谁先来?让本兽医……呃,本……新主……给你们挨个扎一针,提提神,醒醒脑?保管比太医院那些苦药汤子见效快!”
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在我那“新主”的宣告下,在烛光里跳跃着冰冷的光芒。
太子李弘的脸,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绿色,像是生吞了一整条苦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后蹭了一步,看向我手中银针的眼神,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被银针支配的“治疗”经历。
内侍总管那张老脸也彻底垮了,嘴角抽搐着,想说什么,又死死憋住,眼神在我和那排银针之间惊恐地逡巡。小太监更是吓得“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脑袋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地面,恨不得当场消失。
偏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银针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轻响。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时刻——
“陛下!陛下息怒!老臣……老臣有本启奏!”
一个苍老、急切,又带着明显惶恐和气喘吁吁的声音,如同救命的锣鼓点,猛地从殿门外砸了进来!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缝,几个须发皆白、穿着朱紫官袍的老头子,连滚爬带互相搀扶着,几乎是叠罗汉般挤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当朝宰相,裴炎。他官帽歪斜,气喘如牛,一张老脸跑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六部重臣。
他们一进殿,目光瞬间就被瘫坐在龙椅上、手里还捏着一把寒光闪闪银针的我给牢牢吸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裴炎老宰相脸上的焦急和惶恐瞬间僵住,化作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他身后的几位大臣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所有人的视线,在我那张写着“困倦暴躁”的脸、我手里那排“凶器”、以及我屁股底下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座椅之间,疯狂地来回扫射。那表情,活像一群误闯了阎罗殿、发现阎王爷正在嗑瓜子看话本的老学究。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噗通!”
“噗通!噗通!”
几声沉闷的膝盖撞击金砖的声音接连响起。
以裴炎为首,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几乎是动作划一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陛下!” 裴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混乱,“老臣……老臣惊闻宫中有变!太上皇……太上皇他……您……您……” 他“您”了半天,也没“您”出个所以然,目光死死盯着我手里的银针,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我坐着的龙椅,老脸上的褶子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疯狂颤抖。
他身后的几位大臣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个个抖如筛糠,仿佛下一刻那银针就要扎到他们身上。
我瘫在龙椅里,看着脚下跪了一地的朱紫重臣,听着他们那语无伦次、惊恐万状的“陛下”,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排山倒海般的荒谬感兜头砸下。这都什么事儿啊!皇帝跑了,大臣来了,对着我这个兽医喊陛下?还怕我拿针扎他们?
我捏了捏眉心,那股子邪火被这更离谱的场面冲得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想掀桌的冲动。手里的银针似乎都变得有些烫手。我随手把它们往旁边书案上一丢,发出“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行了行了!都起来!” 我挥挥手,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困意,“别嚎了!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呢!” 我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骊山的方向,没好气地补充,“你们太上皇好着呢!在骊山汤池子里泡得正舒坦!用不着你们在这儿哭丧!”
裴炎等人闻言,惊疑不定地抬起头,面面相觑。太上皇在骊山?那……那眼前这位坐龙椅、拿银针的又是哪位?新主?可……可这新主看着也太……太不像个皇帝了!哪有皇帝瘫在龙椅上打哈欠还玩银针的?
“可是……可是陛下……” 裴炎壮着胆子,试图理清这团乱麻,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充满了困惑和探询,“太上皇龙体……”
“龙体好得很!”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只想赶紧把这帮碍眼的老头子打发走,“比你们这帮整天只会吵架斗嘴、写些狗屁不通奏折的老头子硬朗多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指了指地上那堆成小山的奏折,“有这功夫操心太上皇,不如操心操心你们自己!瞧瞧这堆破烂玩意儿!” 我随手抓起最上面一本,看也不看就扔到裴炎脚边,“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江南水患的折子呢?北疆军粮告急的折子呢?都压在最底下发霉呢?还是被你们当擦屁股纸用了?”
我越说越气,连日来的憋闷和此刻的荒诞处境让我口不择言,兽医骂街的本性暴露无遗:“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盯着别人裤裆底下那点破事!怎么着?你们是苍蝇托生的?专爱围着茅坑转?!”
这一通夹枪带棒、市井泼妇般的斥骂,如同平地惊雷,把裴炎和他身后几位自诩清流、饱读诗书的老臣炸得外焦里嫩!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羞愤欲死,想反驳,又慑于“新主”的“威势”(主要是那排寒光闪闪的银针和极其不雅的坐姿),只能憋屈地低着头,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裴炎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老臣……惶恐……水患……军粮……折子……老臣……老臣这就去……去……”
“去什么去!”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飚出来了,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彻底淹没了那点残存的怒火,“本……呃,我困了!要睡觉!天大的事,等我把那泡发了的老东西从汤池子里捞回来再说!”
我挥苍蝇似的挥挥手,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都滚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再吵吵,一人赏你们一针‘安神醒脑’!” 说着,我还作势要去够书案上那排银针。
裴炎等人如同被火燎了屁股,连滚爬地起身,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互相搀扶着,逃也似的退出了偏殿,那背影仓惶得如同身后有恶鬼在追。殿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偏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太子李弘还傻愣愣地站在角落,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内侍总管和小太监缩在阴影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彻底在宽大的龙椅里。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脑子里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是:骊山……温泉……老东西……等着……老娘……跟你……没完……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似乎还隐约听见内侍总管那尖细的、带着无尽惶恐的嗓音,在殿外压低响起,飘渺得如同幻觉:
“……快!八百里加急!告诉骊山行宫的人……千万……千万看住太上皇那三坛子……呃……酱牛肉!不!是梨花白!看住梨花白——!”
骊山行宫。华清池。
氤氲的温泉水汽如同乳白色的纱幔,弥漫在巨大的汉白玉雕琢的汤池之上。空气里是浓郁的硫磺气息和一种昂贵的、清冽的松木熏香。池水碧绿,热气升腾,将西周嶙峋的假山怪石晕染得如同仙境。
李治,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正舒舒服服地仰靠在光滑温润的池壁边。他闭着眼,花白的头发被打湿,贴在鬓角,脸上被热气熏蒸出难得的红晕,连日来笼罩眉宇的灰败和死气被这暖融融的汤泉驱散了大半。整个人松弛得如同一块被泡开的陈年糕饼,连脚趾头都惬意地舒展开来。
一个容貌清秀、只穿着薄纱小衣的宫女,正跪在池边,用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捏着酸痛的肩颈。另一个宫女则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剔透的琉璃盘,上面放着几片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雪梨。
李治张开嘴,宫女立刻将一片冰凉的雪梨送入他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混合着温泉的暖意,熨帖得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老猫打呼噜般的喟叹。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朝堂?奏折?太子?还有那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揪耳朵扎针的兽医?统统见鬼去吧!李治惬意地想着,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他几乎能想象到此刻长安皇宫里那鸡飞狗跳的场景,想象到李婉儿捏着他那张“禅位诏书”气急败坏、跳脚骂娘的模样……啧,那画面,想想就比泡温泉还舒坦!
就在太上皇陛下沉浸在这份甩锅跑路、逍遥自在的巨大满足感中,飘飘然几乎要哼出小曲儿的时候——
“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急报声,猛地撕裂了华清池宁静祥和的水汽帷幕!
一个穿着驿卒服色、浑身被汗水浸透、几乎要跑断了气的信使,连滚爬地冲到了汤池边的玉阶下,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了,扑通跪倒,双手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铜管,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长途奔袭而嘶哑破音:
“启禀……启禀太上皇!长安……长安八百里加急密报!”
温泉池中的惬意氛围瞬间凝固。
李治脸上的满足笑容僵住了,眉头不悦地蹙起。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他泡汤的雅兴?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示意旁边侍立的内侍去接那铜管。
内侍快步上前,接过铜管,验过封漆,小心地旋开盖子,取出一卷薄薄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素笺。
李治依旧半眯着眼,等着听些长安城里的鸡毛蒜皮,或者他那个“好儿子”又闹出了什么笑话。
内侍展开素笺,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那张常年训练有素、波澜不惊的老脸,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潭,剧烈地扭曲起来!惊恐、错愕、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如同打翻的颜料盘,在他脸上炸开!他握着素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竟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念。” 李治察觉到了异样,声音沉了一分,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内侍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带着哭腔念了出来:
“太……太上皇……陛下……呃……新主……口谕……”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新主言:甘露殿龙床下……暗格……三坛……二十年梨花白……己被尽数……尽数掘出……投……投入御膳大釜……炖……炖了酱牛肉……喂……喂了太液池……锦鲤……”
“轰隆——!”
一声巨响!
不是雷,是李治猛地从温泉池中站起时带起的巨大水花!温热的池水哗啦啦地顺着他赤裸的、布满老人斑的身体流淌下来。
他脸上的惬意、满足、红晕,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捅了心窝子、挖了祖坟般的巨大痛楚和暴怒!
“什……什么?!” 李治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破音,“朕……朕的梨花白?!炖……炖了酱牛肉?!喂……喂了鱼?!”
他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三坛视若性命、珍藏了二十年的琼浆玉液,被粗暴地倒进油腻的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和腥膻的牛肉混在一起……然后被一勺一勺舀起来,泼进太液池,引得一群愚蠢的胖锦鲤争相抢食……
“噗——!”
一股急怒攻心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李治眼前一黑,脚下虚浮,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要不是旁边眼疾手快的宫女和内侍扑上来死死扶住,他差点一头栽回温泉池里!
“李——婉——儿——!!!”
一声凄厉的、混合着极致心痛和狂暴怒火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暴龙,猛地从华清池上空炸开!震得水波激荡,假山上的碎石都簌簌落下!
那咆哮声在氤氲的水汽中疯狂回荡,带着太上皇陛下被彻底掏空珍藏、尊严扫地、以及计划被粗暴打乱的狂怒,首冲九霄:
“朕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