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范斯特心口。
他看着眼前这姑娘，明明饿得瘦骨伶仃、满身狼狈，眼神却像被遗弃在陌生荒野的小兽，充满了对归巢的渴望。
他心头一软，那点属于关中汉子的豪爽和朴实的同情心占了上风，忙不迭地点头，连声安慰：“有有有！当然有！肯定能回去！你放心！大公子本事大着呢！他……”他顿了顿，把后面那句“他答应帮你找通道”咽了回去，杜玄翊没发话，他可不敢乱打包票，只能含糊带过，“……肯定有办法！”
为了转移这沉重的话题，范斯特搓了搓手，带着点市井小民的好奇，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哎，丫头，跟哥说说，你家……在长安，是不是特有钱？那‘花肆酒坊’，排场大不？”他想象着长安西市里门庭若市、酒旗招展的热闹景象。
花无语刚因“能回去”而亮起一点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低着头，用勺子无意识地刮着纸盒壁上仅剩的一点奶油，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散的鼻音：“有钱没钱……我都想回去。”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我阿爹……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花肆酒坊……也就我这么一个继承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自责和恐惧，“我要是回不去……阿爹可怎么办……酒坊……酒坊就真的经营不下去了……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酒坊败落、阿爹孤苦无依的凄凉景象。
看着她说得有板有眼，情真意切，范斯特想笑又觉得于心不忍。
这丫头片子，说起自家酒坊那认真的小模样，倒真像那么回事。
“实不相瞒，”花无语似乎想证明自家酒坊的价值，也像是给自己和阿爹打气，挺了挺小胸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属于“花肆”继承人的骄傲，“我花家的酒，那可是顶好顶好的！十里八乡，谁人不知？昔日……昔日连那谪仙人喝了，都拍案叫绝，连连夸赞呢！”提到“谪仙人”三个字，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与有荣焉的光彩。
“谪仙人？”范斯特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瞪圆，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你说的可是那谁……李白？！诗仙李白？！”他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配称‘谪仙人’？”花无语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这还用问”？
“你见过李白？！”范斯特“噌”地一下，屁股往前挪了挪，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八卦之火，“我是说……你见过他本人？呃，就是……和他的真身……面对面见过？”他努力寻找着能让这“唐朝人”理解的措辞，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诗仙李白啊！那可是活在语文课本和千古绝句里的传奇人物！眼前这脏兮兮的小丫头，居然可能见过活的？！
花无语被他这过于激动的反应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摇摇头：“我……我还小，李太白纵横西海、斗酒诗百篇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自然没见过他老人家仙颜。”眼看范斯特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她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我阿爹不仅见过，还陪他喝过酒呢！就在我们花肆酒坊的后院！”
“真的？！”范斯特那颗刚沉下去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像铜铃，“李白在你家后院喝过酒？我*，这要是真的，那够你吹一辈子了。”
“这还有假？我家的酒，那可是…”
“别别别，咱先别说酒的事…再说说那李白，他老人家长啥样？仙风道骨，酒量如何？是不是斗酒十千，一饮就少说三百杯？”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恨不得立刻撬开花无语的脑子，看看里面关于诗仙的独家记忆。
花无语看着范斯特那副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亲切。
这异域汉子虽然莽撞粗鲁，但这副对长安风物、对诗仙传奇充满向往的模样，倒让她觉得不那么陌生和冰冷了。
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刮着冰激淋盒底最后一点甜蜜，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追忆往事的悠然：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说丫头，这首诗该不会就是在你家后院写的吧？”范斯特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老大老大，里面有藏不住的艳羡，差点忘了，三小时前，他还怀疑这姑娘是脑子进水的疯子。
“是或不是我无法保证，不过，”花无语突然心生一计，指朝范斯特勾了勾手指，“大哥，你过来一下。”她压低音量，表情也变得神秘兮兮的。
范斯特不知道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起身探过头去。
花无语把嘴凑近对方耳边，还不忘用手掌挡起来。
“大哥，看在同为关中人的份上，能不能…”
“马，我没有，”范斯特摇摇头，声音还特别大，“宝马，我倒是有一辆，可你…”他疑惑地看着花无语，“你没牌照也上不了路呀。”
嘘——
花无语把手放在嘴边，一脸惊慌失措。
“谁说我没牌没照，我骑术可是一流，当年…”
“可别说了，我那宝马可是刚提的货…凭咱俩的交情，还没到那一步。”范斯特果断拒绝。
“行，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花无语有些气恼，又有些慌，“我也没跟你提借宝马，我的意思是…”她再次把音量压低，“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趁你家大公子不在，把我给…”花无语指了指门的方向。
“怎么地？放你…走？”范斯特终于get到花无语的意思。
花无语用力点着头。
范斯特差点没被气笑，他伸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几个探头探脑的怪物。
“看到那是什么了吗？”
花无语抬头望去，然后摇头。
“你目前的一举一动，都有人24小时看着呢。”范斯特说着，也压低了音量，“别说我了，就是大公子想放你走，你也未必走得成。”
“为何？”花无语想知道答案。
“因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