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带着粘稠重量的黑暗,沉甸甸地包裹挤压着每一寸意识。尹未央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意丢弃的尘埃,在混沌虚无中无助地漂浮。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点尖锐的疼痛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这片沉寂。
那痛感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的闷响。紧接着,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噪音、失控的尖叫……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混沌的感知。她“看见”刺眼的车灯撕破雨幕,巨大冰冷的公交车头在视野中急速膨胀,占据整个瞳孔;她“听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破耳膜的锐响,混合着路人惊恐的尖叫;她“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物理性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身上,骨头碎裂的脆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高高抛起,又重重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灵魂,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最后残存的感知里,是湿冷粘稠的柏油路面紧贴着脸颊的冰凉触感,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
……
意识再次挣扎着,极其艰难地从那片虚无的泥沼中拔了出来。
首先回归的,是嗅觉。一股极其复杂、极具冲击力的气味蛮横地冲入鼻腔——浓重的霉味,像是角落里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潮湿破布;刺鼻的劣质煤烟味,呛得喉咙发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馊味,混合着尘土和一种陈年老木头腐朽的气息。这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本能地想要屏住呼吸。
紧接着是听觉。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在脑袋里盘旋,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发出的噪音背景。在这嗡鸣之上,叠加着一些清晰起来的声响:隔着一堵薄墙传来的、节奏单调而沉闷的劈柴声,“梆、梆、梆”,每一下都敲得人心烦意乱;一个尖利的女声在不远处拔高,穿透墙壁:“……说了多少遍!那公用水龙头不是你一家用的!洗完菜赶紧挪窝!后头排着队呢!”;还有几声婴儿细弱断续的啼哭,混合着大人不耐烦的呵斥。
最后,才是沉重无比的眼皮。尹未央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动作都牵扯着整个酸涩僵硬的颅骨。她用了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进了视线。
光线很暗,带着一种陈旧的昏黄,从斜上方一个狭小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木格窗户透进来。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慢地、无声地飞舞。她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黑黢黢的屋顶。那不是什么平整的天花板,而是几根粗粝的原木房梁,着,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沾满灰尘的深色油毡。一些稀疏的、同样沾满灰垢的茅草从油毡的破损处支棱出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破败。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墙壁是斑驳的土黄色,糊墙的泥巴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深一块浅一块的土坯墙体,如同生了难看的癞疮。墙角堆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黑乎乎的,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正躺在一个硬邦邦的“床”上。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用土坯垒砌的矮炕。身下铺着的,是一张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露出底下黄褐色草席的破旧炕席,硌得她骨头生疼。身上盖着的被子,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难以散去的霉味和汗味,布料粗糙僵硬,磨蹭着在外的脖颈皮肤。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