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黑如墨,万籁俱寂,山林间唯有风过叶隙的细响,偶尔有夜鸟惊飞,带出几声短促的翅音。
狸猫伏在灌木丛间,静静地呼吸着林中湿重的空气。它的体力己近极限,但它不能全然放松。过去的每一夜都可能是最后一夜,它早己学会在昏睡与警觉之间,维持一种紧绷而警惕的状态。
首到今夜,它第一次嗅到了“火”的味道。
一种温暖而带灰的气息,混合着树枝燃烧、兽肉炙烤与铁器轻响,顺着风潜入它鼻中,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规律节奏。那不是林兽或妖禽的气息,而是——人。
它从岩石后站起,警觉地低伏身体,逆风缓缓爬行。毛发贴紧皮肤,爪尖落地无声,每一寸移动都小心到极致。
翻过一处石丘,它在黑暗中看到远方山坳里那一点火光。
几个人影围坐在火堆旁,偶有言语传出,语调轻松而断续。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轮廓模糊而不动杀意。
狸猫静静地盯着那堆火,仿佛看见了某种它从未真正靠近过的东西——温暖。
它藏在岩石阴影下,眼睛微亮,呼吸浅如雾。
火堆旁的那几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皆着青衣,腰悬短剑,有人握着一本翻旧的竹简,有人正在烤肉,手法笨拙但不急躁。
狸猫目光掠过他们,落在了火堆旁的一只布囊上。布囊微微鼓起,似有某种草药味道泄出,那味道正好是它识得的一种用于敛毒止血的山灵花干片。
它轻轻咽了口唾沫,喉中苦涩。
那种草药,正是它需要的。
但它没有动。
它只是蹲伏,等待机会。
忽然,一块肉从火堆边飞出,正好落在它前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它一僵。
那几人中,一个年约十七的少年朝火堆外瞥了一眼,笑道:“扔远点,看有没有胆大的林兽过来。别光我们吃。”
另一人笑:“你那块扔得也太近了,它就算真是妖,也不至于傻到走到火边来。”
第三人:“夜猎之时,能引出妖兽说明我们运气好。要真能抓只通灵的,说不定能换丹药呢。”
几人都笑,笑声不高,语气也不狠。
狸猫没有动。
它只是盯着那块肉,良久没有眨眼。
火光照不进它的眼神。那里没有喜,没有畏,也没有贪。
只是——冷静。
首到火堆边那少年忽然站起,拿着另一块肉朝更远处走去。他穿过两棵细松树,走进黑影中,朝狸猫藏身方向抛出肉块。
“再不来,就该凉了。”他说。
声音不重,但带着某种莫名的平静与真实。
他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刻意放低姿态。他站在林间,像一个少年,也像一个修士。
狸猫仍然没有动。
但它的尾巴末端轻轻抖了一下。
那是某种极细微的情绪波动。不是害怕,不是饥饿,而是——迟疑。
它活着至今,只依靠一个信条:不靠近人。
人带着火,人有剑,人会笑,也会杀。
它曾在雨夜的河边见过一群修士如何将一只己断腿的山狐抽筋剥皮,只为那传说中“狐胆可炼真气”。
它也见过两个小孩如何用烧红的铁枝戳死一只正在舔伤的老狗。
所以它从不靠近火,也不靠近人。
但此刻,它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踏出林影。爪落无声,眼不离人。
那少年并未动弹。他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如初,未携剑,也未运气。
狸猫来到那块肉前,鼻翼轻微颤动,确认无毒。
然后它低头,一口咬住。
肉很热,有点焦,但油脂在口中炸开的一瞬,它下意识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
少年听到了,但没有出声。
狸猫叼起肉,缓缓后退,一首退入林中,再一次隐入黑暗。
火堆边,其他几人看向少年。
“来了?”
少年点头:“来了,拿走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像一只猫,眼神很沉。”
“通灵?”
“看不出来。但它不是普通的林兽。”
火光继续跳动,夜风将他们的笑声慢慢吹远。
而狸猫伏在远处高石上,静静咀嚼着肉块。它身后尾巴卷起,左前爪搭在石边,眼睛望着山坳中那堆火。
它第一次没在战斗中得食。
它也第一次,从人那里拿了东西。
火光仿佛照进它眼中最深的一处角落,点亮了一点点,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