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沉默了一会儿,扭头望向烟娘:“额,林家是做什么的?”
烟娘顿了顿,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意外,她平静地回答:“林家,是这大宋的商贾贵族,但是与东罗马帝国那种因为在帝国行政体系中担任要职的贵族不同,林家则是因为从事瓷器、茶叶、丝绸的海外贸易,这片海域上所有的海上贸易基本都要和林家扯上关系,所以才能被称为贵族。额,还有就是奴隶生意,这林家经常与一些奴隶商人有往来,那些因战争而成为奴隶的人,则会经由林家的手贩卖到大宋,这些奴隶大多是遥远国度的人,如大宋南边的安南、蒲甘甚至是印度等地,还有一些奴隶是来自更远的,但...那些地方我便说不出名字了。”
“商贾贵族?奴隶贸易...”
“是的,这种贵族与东罗马帝国那种因为在帝国行政体系中担任要职的贵族不同,因为贸易积累的财富给林家带来了巨大的权力,所以称之为商贾贵族。”
索菲亚皱了皱眉,索菲亚对待商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将军、总督和来自亚平宁半岛的商人们相互勾结、在帝国中肆意妄为。而奴隶在东罗马帝国很常见,历代皇帝都与北方的保加尔帝国发生领土战争,无数的斯拉夫人因战争失利沦为阶下囚。也许他们曾经是商人、学者或者战士,但最后都成为了东罗马帝国奴隶市场上最低贱的商品。
“这些奴隶虽然身份低贱,但林家若是觉得有价值,便会仔细调教一番,例如学大宋的礼仪。这个庄园便是林家的奴隶庄子,奴隶在此无论是饭食还是生活环境都能得到保障。”
索菲亚攥紧了袖口,贝齿咬了咬唇,沉默不语。她曾误入君士坦丁堡的奴隶市场,那些牢笼中的野蛮人,无不神色呆滞,恶臭难掩。活生生的人被商人们当做商品一般易来易去。但那时,作为拜占庭高贵的皇女,绝不会认为这些身份低贱的奴隶会与自己有什么交集。
可那天下午,若自己没有从那艘船上逃离,会不会也像奴隶一样,失去自由,成为木讷的奴仆或是工具。
不多时,管事便推门领了几位奴隶进来,奴隶们一字排开站在索菲亚面前。
“你,上前去,用希腊语、拉丁语或者任何你会的语言,向这位贵客介绍自己。”
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被管事命令上前,衣衫整洁,面容憔悴,但一丝求生的微光闪烁在昏暗的眼眸中。
青年男子低下头,略显犹豫,用不太流利的拉丁语说道:“Domina...ego sum Petrus et Latine loquor(夫人您好,我是彼得,我会说拉丁语)”
索菲亚听懂了这些词语,脸上露出一抹微妙的表情,张开自己的右手,盯着手掌上的纹路,并没有看向那男子的脸庞。听到她熟悉的语言,但此刻她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安慰,因为眼前的青年男子也许就是,自己被大食商人捉回去的下场。
面前青年眉头微皱,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激,反而是敌意和愤怒,甚至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面对贵客那种发自内心的自卑还是另有图谋......
她扬起脸,望向青年男子那空洞的眼眸,忽然感到一阵寒意,那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是对自己极大的恶意。捕捉到这种情绪的变化,让索菲亚紧张地吞咽了几下,喉结微动,不由得心跳加速。
忽然,男子手肘猛地一抬,双手成爪扑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索菲亚。不过五步的距离,那双手己到索菲亚的喉前。
“住手!”背后的烟娘抢步上前,张开双臂,拦在索菲亚面前。
青年男子见自己试图劫持眼前女子的计谋失败后,停顿了片刻,赶忙扭身,试图逃离这个厢房。但他单薄的身躯又怎有反抗之力?见此情形,管事身旁的家丁连忙上前制住青年,将他的头狠狠地压在地上。
“你们...这群混蛋...我要杀掉你们。”
“真是该死的,养不熟的奴隶,竟然想要攻击贵客!”
管事上前,撩起衣摆,抬脚踢向那青年的头,狠狠踢了七八下,男子的面庞满是鲜血,混杂着拉丁语和大宋官话的咒骂声也因管事抬起的腿而渐隐,只有哽咽声从喉咙中传出。
这番举动是不得不做的,为何?眼前的索菲亚是林远吩咐侍女带来的的贵客,今日却在庄子中被管事挑选的奴隶攻击,虽未得逞,可这贵客的生命毕竟受到了威胁,这便是失职,若是传到了林远和林老爷的耳中,虽然不会受太大的责罚,但以后的油水可就会少了许多。
所以这番行为就是给眼前的贵客和侍女看的。虽办事不力,但也尽力弥补。
索菲亚心跳加速,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她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她侧目看向徐徐后退到自己身旁的烟娘,神色冷峻、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哎呀,贵客!让您受惊了,没事吧?是小人办事不周,挑的这些个奴隶竟然想要行刺您。”
“您看...要不您先休息会儿,我重新给您挑选一批,性格更温顺的。”
管事说罢便向烟娘递了个眼神,希望同行的侍女向贵客解释一番。他随后便躬身行礼,摆手让家丁带着屋内的奴隶全部离开。
“额,这是怎么回事?”索菲亚几乎是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声音低沉而冰冷。
烟娘从身侧踱步到索菲亚面前,开口道:“这个奴隶并不想为您提供帮助,而是打算抓住您...反抗。他也许把您当做是某些具有显赫身份的人,希望把您当做人质,在逃离的过程中把您当做保命的依仗。”
索菲亚歪头看向烟娘,眼中略显疑惑,眼前的女子与自己并不亲近,却在刚才奴隶试图伤害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护住了自己,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你救了我,谢谢你。”
索菲亚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充满着感激,而烟娘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波动,徐徐开口。
“娘子,林少爷在府中吩咐过,让我好生服侍您,刚才那奴隶试图伤害您,我自然要阻拦,做好林少爷交代的事情,这是我的职责。”
索菲亚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好低头,摸了摸掌心,瞧向那束照在手心的日光,浮尘在光中起伏,如无数细小的活物,乍明乍灭,索菲亚竟然伸出右手。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抓一抓。这感觉好熟悉啊,小时候的自己,放松地依偎在母亲怀中,日光从窗中射入,透过缤纷的帷幕呈现不同的颜色,伸手尝试抓那空中舞动的色彩,是自己最爱的消遣......
可如今......被人服侍,接受在这里生活的现实么......可自己想念父亲母亲,而且他俩的身体都不好,父亲总爱饮酒,而母亲胃口又不好还总是咳嗽,哎......也不知道如今他俩怎么样了......
索菲亚的手不禁扶向自己的右耳,食指和拇指轻捏耳垂,自己的母亲总爱轻扯自己的右耳,在耳边讲述那些宫廷中的恩怨情仇和权谋计策。而自己总偏爱文学、痴迷诗歌与历史,钟情于各种哲学思想和古老的文献,母亲却希望自己能钻研权谋:解读那些君臣之间的言辞、如何察觉他人的动机、如何利用宫廷中的所有的信息和资源为己所用。
权谋似蜜似毒物,是这庞大帝国的维系之物,也是索菲亚你日后的依仗。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母亲劝诫的低语。
这林家不比君士坦丁堡,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没有高贵的身份和鼓囊的钱袋,昔日的权力和荣耀都己远去,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烟娘的一番话,让她尝试用母亲教的方法去思考去分析。烟娘虽然言辞温和,但隐隐透出某种目的,虽然她说一切都是为了报答那林远的恩情,似乎与自己并无瓜葛。
索菲亚深深看了烟娘一眼,心中沉吟良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她需要做出些改变,眼前的侍女会这片土地的语言,也会自己的语言,可以为自己提供帮助和依靠,能够使自己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
沉默半刻后,似乎是心中下了某些决策,索菲亚终于开口:“刚才在马车上,你说想要做我的翻译,对吧?”
烟娘轻轻一笑:“是的,希腊语和大宋官话我都会说。若能留下来在林少爷与您身边服侍,既能报答林少爷的恩情,也能更好地帮助您在这里生活。”
“嗯......”
“嗯!我想我己经找到了很合适的翻译,你叫烟娘对吧?”索菲亚站起身子,牵起面前烟娘的手,面带笑靥地点了点头讲道。
“那你以后便叫我索菲亚,就好了,我在这儿生活的事情还要多多麻烦你。”
“好的,索娘子。”烟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索菲亚微微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