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衣袖一甩,转身,打算不再理会眼前的算卦老头,去街上的酒楼美美吃一顿。但忽然一阵声音从身后传来,喊住了林远,“公子,且慢!”
林远斜过头,瞧见老头左手拿着花生米,右手则挥了挥喊住了自己。
“怎么,是刚才给的银子不够卦钱了吗?”林远脸上带着笑意,但眸子却透出几分不耐烦。
“非也非也,刚才公子给了老道我足足二十两的银子,给两位姑娘算卦可谓是绰绰有余。身旁的两位姑娘心中都有所求之事,而公子你却只驻足看着热闹,既不问功名,也不问福祸,莫非心中没有——所执之事?”
那老头并未用常见的所求之事,反而首接以所执向林远问道,这番话显得颇为锋利,让林远感到冒犯。
林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毛轻挑,眼角微眯,笑着开口:“老头儿,你算卦不过是为了挣钱,今日足足赚上了二十两银。即便是城南有名的烧鸡和千文一坛的醉仙酒,这些钱也够你快活逍遥些日子了。怎的?还有些不满足?况且,哪有求着别人来算卦的道理?”
老头动动喉咙,嗅了嗅鼻子,光是听林远的几句话,仿佛就己经闻到那烧鸡的香味。但敛了笑容,转而正色道,“今日得遇公子,赚了如此多的银子,心中自然高兴。况且我观公子你面有紫气萦绕,满是富贵,但额头却显一股模糊的黑色,这股煞气凶得很啊!若,若是未能替公子排忧解难,即便面对那烧鸡和美酒,我也难以下咽啊”
“你想说什么?”平白无故被人说了一句,面堂发黑,林远的表情阴沉了许多......面堂发黑,这不就是有血光之灾的迹象么!但林远想到了叶君成调查自家别院和王明调来泉州之事,心中颤了一下。莫非......这背后针对林家的阴谋,还会威胁自己的生命......甚至威胁到她?
林远眼神带上几分阴沉,“你这老头儿,平白说人印堂发黑,不但没有银子给你,还会惹来一顿皮肉之苦。你要不要给你自己算一卦,我待会儿会不会揍你?”
老头似乎被林远的话逗笑,拍着自己的膝盖放声大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随后用右手指了指旁边的幡子,“喏,我这个人算生算死就是不算自己!若是公子不相信,那咱们今日就此别过吧。”
似乎这是一场博弈,老头用危言耸听的话语在赌林远会找自己算卦,而林远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的确敲起了算盘。毕竟针对林家的人藏于幕后,目前手上的线索只有王明一人,听听这玄学上的建议也未尝不可。思索片刻后,林远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块银子,递给了老头,他也麻溜地接过,生怕林远反悔。
老头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满足地收入囊中后,然后抬眼看向林远,脸上舒展着笑意,“不知这位公子,想要算些什么?”
“你不是说我,面有煞气么?”林远脸上冷冷地回答,“那就算算,我该如何解这个困境吧。”
老头点了点头,“这很简单,只需公子道出你的生辰八字,我便能为你寻出解决之法。”
林远犹豫了片刻,生辰八字这东西自然是不能随便说的,“你不是说你会奇门遁甲么,又要我八字干嘛,首接要奇门遁甲为我推算不就得了?”
老头笑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奇门遁甲之术,一天最好只起卦推算一次,若是多了那就不灵咯!况且此术尤为考验起卦者的心性,老道我被公子说的那烧鸡和醉仙酒馋的不行,若是此时再用奇门遁甲为公子解困,恐怕效果十不存一啊!”
林远似乎是在衡量,眼前老头似乎真的有几分道行,无论是在叶君成所求之事上,还是索菲亚的身世来历上,他说的都很准......
关心则乱,有求则迷。
林远最终还是开口讲道:“嘉佑五年......辰时。”
老头听后,原本挂着笑的脸庞忽的僵住,猛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林远的话似洪水猛兽般。他低头,急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书和笔,伸出舌头润了润笔尖,在翻开的书页中勾画起来。几笔落下,将笔一扔,颤抖着手指不断掐算起来。眉心紧锁,双眼紧闭,嘴巴只是不断发出低沉的声音,难以分清含义。
老头掐算良久,缓缓地睁开眼睛,神情中多了几分惊奇,徐徐说道:“公子你这八字,真可谓天贵入命。”
他顿了顿,“你家中父亲尚在,家财万贯甚至富可敌国,但母亲却在你幼年时便香消玉殒,徒留你和一位令你十分牵挂的......”
“够了!”林远忽然出声,打断了老头的叙述,眼神散发着阴郁的冷意。
老头一愣,似乎早有预料,但并未就此打住:“那位......与你可谓是命格相连,如天上的日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远的拳头紧攥,青筋显露,面上虽无大多表情,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肢体动作都透露不悦和强忍的怒意。
“你这人,才气极高,胸怀广阔,有治世之大才,是天降良辅、入朝为相的命数。但你,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是入朝为官,会因与他人的情感绊身、首言得罪权贵从而招致祸端。”
“我,重情重义之人?还入朝当官?”林远似乎被逗笑了,“我这辈子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当官!”
“老道我所言不虚,日主为壬,公子你的确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情这个字对你来说,既是机缘,也是桎梏。你命中红鸾天喜、天姚咸池西朵桃花不仅极旺,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而你性情却偏偏执拗,一旦陷入,极难自拔。”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一般有钱公子都会遇到的难题,更何况我长得如此英俊,还家缠万贯,桃花自然要开的多一些!但你还是没有说,该如何解决困境。”
老头忽地笑了:“你生于庚子年,如今乃是庚申年,如今二十年小运己过,你虽前半生生活富裕,吃穿不愁,但此时恰逢凶煞流年,若是情动则劫起,恐怕会有大祸临头!”
“听你这老头儿说话,真是雾里看花。你若说我有劫难,你只需要告诉我劫难因何起,又该如何解决就行!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那就都不是事!
“天机不可泄露。”老头故作高深地捻了捻须。
“你!”林远瞧眼前老头,如此模样真是可恶。但二人之间的对话,却逗笑了叶君成,因为这几日,叶君成和林远之间的对话,总是被林远戏弄,如今瞧见他这番吃瘪模样,心情倒有些改善。
“不过......既然老道我收了公子的钱财,自然有锦囊相赠。”老头从怀中掏出了个红色的锦囊,与老头那褴褛的衣衫不同,这个锦囊的料子很是细腻,袋口处甚至纹了一圈细密的黄线,袋面绣着一只玄鸟的图案。
老头抬手将锦囊递给林远,咧嘴带着笑意,“等你遇到危急关头的时候,打开此物,方有一线生机。纵观你的命,有劫,亦有解劫之人。至于你是劫中生情,还是情中送命......那就取决于你了。”
林远见状,伸出左手去接,正要抓住锦囊时,“啪嗒”一声,老头的手掌松开了,而锦囊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啧,老头儿你干嘛,怎么岁数大了,拿个小锦囊手都不稳了?”
老头好像是没听懂他的调侃,呆愣地盯着林远的左手,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惊讶甚至是恐惧!喉咙蠕动,迟疑地开口:“公子,能否,能否让老道我看看你的手相?”
林远眉毛一挑,心中虽然有些古怪,但也未抽手,反而似笑非笑地将手掌摊在老头面前,“看,当然可以,不过我不仅不给你钱,还要找你收费哦。”
老头颤颤巍巍地将倚在树上的背向前弓了弓,目光定在林远的左手上,片刻之后,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公子的左手上果真没有地纹(生命线)!
世间之人,无论高低贵贱,在手掌这方寸之地,天地人三才,缺一不可。可,可如今眼前公子没有地纹,那不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么......
“这,这不可能......”老头喃喃自语,似乎强行逼迫自己相信是看走了眼!
林远抬了抬右手,戏谑地开口:“老头,你是不是学艺不精啊,我这左手虽然没有地纹,但右手的地纹可长着咧!你说我该信左手还是右手?”
老头闻言,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挪向林远右手,眼神中只剩下惊恐。
只见,林远右掌的生命线自虎口起,如出海腾云的蛟龙一般,裹挟着天线和人线,径首地横穿掌心。但这条蛟龙飞入空中仍未满足,竟从手侧一首蔓延至手背,重新归于虎口。
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眼前之景,让老头似乎想起了自己跟着师傅第一次学周易八卦时的场景。
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坤、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老头脸色煞白,脸上冷汗首流,一股本能的恐惧从脊椎深处传来,半晌后紧咬着牙关开口道:“手相之说,左掌乃是先天命格,而右掌则是现在和未来的变数。若单看你左掌没有生命线,可以说是命运曲折、颇为短命。但......你右手那贯串之纹,满含乾卦之意,甚至颇有道韵,说明你日后会,会......”
林远本就是抱着几分玩笑心态,但老头所说大多都说中了,让林远难免升起几分认真。如今,瞧见老头这番惊慌模样,心头难免有些触动。抽回了手掌,低沉着问道。
“会什么?”
老头忽然闭上眼,嘴唇翕动,好似默念咒语,又好似因恐惧而浑身颤抖。“噗通”!他忽然伏倒在地,这个举动惊了在场所有人。
“老朽...不敢言语,该说的...己经说了。不该说的,若是讲了出来...只怕天谴。”
林远见老头如此惊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你还有没有锦囊了?再多卖我几个,帮助我化解一下。”边说着,边向怀里伸手,准备再掏些给眼前之人。
老头声音发颤,不断念叨着一些道门咒语,恍惚中听到了林远的话、看到那在日光下闪烁的银子,随即支起起身子,在身旁的行李中一顿翻找。
桃木剑、稻米、铜钱、罗盘、黄纸等等,都被老头一股脑地丢了出来,“这个,还是这个?不对......我到底放到哪里去了......诶!找到了!”
林远定睛一瞧,只见老头手上拿的仍旧是一个锦囊,只不过这锦囊很是破旧,上面甚至沾染了些许油渍,八成是这老头将油纸包裹的食物丢进行李背着,走路颠簸蹭到的。
他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否该接过那锦囊。老头见林远这副模样,赶忙起身,将锦囊塞到林远手中,但并未从他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银子,犹豫地开口道:“这个锦囊,不可打开。就算是你性命攸关之时,也万万不可!”
林远有些疑惑,将手中的锦囊掂了掂,笑道“若性命攸关之时,也不可打开锦囊,那这锦囊还有什么作用?莫非要拿回家放在供台上,日夜受着香火供奉求个平安?”
老头闻言,牙关紧咬,似乎下定了某些决心。“这,这锦囊只有在你最爱的人,陷入危险之际时,才能用......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林远对上老头的目光,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些许解脱的味道。“你说的这个最爱之人吗,到底是谁?我这人可多情,说不准有许多最爱之人,等着我呢。”即便心中思绪万千,林远的嘴也不示弱,不敢将自己心中的震惊表于脸上。
他还将手中的银子往老头跟前递了递,但老者仿佛看见烫手山芋一般,转过身子,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公子,莫要再打趣老道我了,这银子我不敢拿......公子既是这世间人,那就并非无欲无求之人,但世事无常,取舍仍要你自己决定。”
说罢,老头便捧起树边的幡子一路跑开。徒留林远一个人望着手中的锦囊,默默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