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名字，沉默了许久。
久到，帐内的呼吸声都几乎停止。
然后。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帐内所有将领。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己经没有了半分犹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侯爷，您这是……”李青衫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传我将令。”
“全军，暂停北伐。”
“即刻拔营，南下！”
“去望江城——”
“借粮！”
静。
绝对的死寂。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帐之内，轰然炸响！
在场的所有将领，全都愣住了。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沉舟，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南下？
去望江城？
去那个己经被朝廷官军接管的后方大城，借粮？！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大帐，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侯爷！万万不可啊！”
亲卫统领赵破虏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那张写满风霜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
“我们刚刚才杀了天使，毁了金牌！在朝廷眼里，我们现在就是叛军！此刻南下，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赵破虏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将领心中的恐惧！
“是啊侯爷！望江城的守将王坚，虽也是北军出身，但他更是右相严宗正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他怎么可能会开城门给我们？！”
“这跟主动把脖子伸到人家的刀口下，有什么区别？！”
“侯爷！三思啊！！”
反对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这些跟随陆沉舟出生入死的铁血汉子，此刻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们不怕死在冲锋的路上，不怕死在蛮人的刀下。
但他们怕！
怕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怕死得不明不白，还背上一个叛国的骂名！
赵破虏的话，如同一盆盆冰水，浇在将士们心头。
是啊。
人家凭什么给你开门？
在朝廷眼中，你们己经是叛军了！
这跟主动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之中，军师李青衫，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沉舟，那张一向儒雅从容的脸上，此刻己经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他以为自己己经猜到了陆沉舟的意图，却没想到，这位大哥，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侯爷！”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冲出队列，踉跄着来到陆沉舟面前，声音嘶哑，眼中充满了血丝，哪里还有半分运筹帷幄的军师模样！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痛心疾首地喊道：
“您糊涂啊！”
“我们杀了天使，己是叛逆之身！这天下虽大，却早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北上，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然而，面对李青衫几乎是泣血的劝谏，陆沉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青衫，你还是不懂。”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李青衫，越过所有将领，看向那三十万大军。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西野！
“我等，为国流血十年！”
“我等，为民死战不退！”
“如今，我们腹中饥饿，向自己的国家，讨一口饭吃！”
“何罪之有？！”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轰然爆发！
“我倒要看看！”
“他望江城，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这大夏，这天下！”
“谁，敢不给！”
“让这三十万为国征战的英雄，饿死在路上！！！”
整个中军大帐，瞬间安静了。
所有将领，都被这股气势，震得心神摇曳，再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唯有李青衫，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陆沉舟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完了。
全完了。
大哥他己经疯了。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他要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向那条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悲凉，瞬间淹没了李青衫的心。
不！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去送死！
我不能看着三十万袍泽，为他的一时冲动，白白陪葬！
既然劝不动他……
那么……
李青衫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比复杂、无比痛苦的挣扎。
最终，这丝挣扎，化作了一抹决然！
陆沉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
他继续开口：
“传我将令。”
“即刻南下！”
……
南下的命令，己经传遍全军。
整个大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士兵们默默地收拾着行装，擦拭着兵器，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途未卜的悲壮。
军师李青衫的营帐内，他枯坐帐中，面如死灰。
他劝了好久，磨破了嘴皮，但陆沉舟，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我意己决。
不！
我不能看着三十万袍泽，为他的一时冲动，白白陪葬！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既然劝不动他，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救他！来救这三十万大军！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了一张崭新的信纸。
他提起笔，沾满了墨。
他要写信。
向京城求援！
向谁求援？
右相严宗正？禁军统领韩厉？他们巴不得陆沉舟死！
女帝？圣心难测，远水救不了近火！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在朝堂之上，永远温润如玉，永远在为陆沉舟说话，永远在顾全大局的——
左相，苏世安！
对！只有他！只有他能理解侯爷的苦衷！只有他，有能力，也有意愿，去调停此事，去劝谏陛下，网开一面！
李青衫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不再犹豫，笔走龙蛇，将玄甲军断粮的困境，将陆沉舟无奈南下的苦衷，将他此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冲动……
详详细细地，写在了信上。
他恳求左相，看在北伐大举的份上，看在三十万将士性命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们一次！
写完，封好。
他唤来一名最心腹的亲卫。
“立刻，用最快的马，走最隐秘的路，八百里加急，将此信，亲手送到京城，左相苏世安大人的手中！”
“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侯爷！”
“是！”
亲卫领命，带着那封凝聚了李青衫所有希望的信，悄然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帐内，烛火摇曳。
李青衫看着那消失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以为，这是在为兄弟，为三十万大军，铺下了一条生路。
殊不知。
这封信将他们所有的底牌，所有的困境，都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那群饿狼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