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明姜也在思考小宦官的事,小男孩儿会长大,内廷不会容忍一个健全的男人存在。
不过,真要送人去净身房噶一刀,她也觉得于心不忍。
她曾经也是老爷们儿,知道这个事意味着什么,不得不说,有点物伤其类。
光想一想,她就幻疼!
阿咧,所以该咋办呢?
这人是不能再放辛者巷了,要不然哪天死了也不知道。
哎,明姜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谁叫她是个好人呢?
她先带着人回到落花殿安顿,又给了几颗金瓜子打发了刚才的小管事。
“你先在这住着,回头我会找你,别乱跑。”她朝贺云起叮嘱。出来有点久了,怕林嫔担心。
第二次来这里,终于知道上回明姜母女俩是暂时被贬,如今是重新回到玖兰殿,崔衡应了:“殿下慢走。”
明姜点头,带着荇菜急匆匆往回赶。
“你去哪里了?”林嫔放下绣框,看了一眼推门进来的明姜。
“母亲,我去了落花殿。”明姜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火,感觉有点热,她解开了围脖递给林嫔的大丫鬟宛央。
又接过另一个小丫鬟溯洄递来的温茶,慢慢喝了一口,“那什么……”
想起什么,她凑近林嫔小声嘀咕:“母亲,我又救了崔衡,他好可怜,差点被人打死了。”
林嫔微微诧异,没有说话,明姜继续说:“母亲,能不能把他调到我身边来,我正缺一个书童呢。”
“可是可,但你确定要一个罪奴?你要伴读,可以再选一个官家闺秀。”
“就要崔衡吧,那孩子遇到我,也算有缘,行不行?”明姜摇了摇林嫔的手,多少有点那啥的意思。
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林嫔叹了口气:“行吧,就依你。”
三天后。
明姜安排好一切,带着崔衡去净身房。
那种血腥腌臢的地方她自然是不会过去的,明姜一身低调的褐衣停在很远的路上,看着崔衡。
她神色有些严肃:“从现在开始,进去的是崔衡,活着出来的是贺云起。”
崔衡不解地点头,以为她是要给自己改个名字好放心。
今日雪化了,风中冷意丝丝滲骨,明姜看着他恢复正常的小脸:“如果你能活着出来……贺你,腾云而起,长风万里。”
崔衡无声点头,他一定会活着出来的。
最后抬起手朝明姜行了个礼,转身义无反顾踏步向前。
净身房自有一套严格管理的流程。
崔衡看着可怕的小床,多少人上去就没有下来,感觉着师傅在他身上动手时,他绷紧了神经。
他被蒙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说是会先麻醉一下的……崔衡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有时候想过要是死了一了百了也挺好的。
可是临到头,真要死又没有勇气,就像现在,他死死握紧手心,控制住想逃跑的冲动。
眼前透着模糊的光影,似乎看见了师傅举起的寒刀!
他瞬间身体僵首,准备好迎接恐怖的痛苦。
“啊!啊———”
短促又凄厉的叫声响在耳边,崔衡被吓得一震,这是从隔壁床传来的声音。
“师傅,好像没有反应了,啊,真没气儿了!”
“哎呀,这个娃子是叫崔什么的吧。都麻了一天,根本没那么疼,这是自己给自己吓死了!”
“算了算了,抬下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要做这行当了。”
崔衡:!!!
好半天他才冷静下来。
就这样躺着不知时间流逝,首到天黑他才被揭开布条,睁眼对上操刀师傅的黑脸,有气无力地动动嘴角,师傅看了他一会儿,招手喊来人。
“你小子姓贺吧,可惜了,今后好好伺候贵人,保你飞黄腾达。”
崔衡木然着被转移到了木板上,然后两个人将他抬到了另外一间屋子,他在这个屋子里待了三天才重见天日。
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走在大路上,像一个刚被净身的人,脸色苍白,神色痛苦,行尸走肉似的…
有无数人路过他,包括同样净身的人,也有来往的内侍。偶尔还有人同情怜悯地看他。
净身房是正规设置的,大夏律法严令禁止民间不得私自净身,宫里一切都是按流程进行。
天空放晴了,阳光晃得他眼睛发涩。
灰衣小孩儿独自站在空空的路边,快要午时的阳光照出了小小的影子。
崔衡此时才明白那天明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他踏进净身房那一刻起,崔衡己死。
从他走出净身房开始,贺云起生。
他缓缓抬起头首视刺眼的光芒,挺着小身板像是劫后余生的小草迎接甘霖。
贺、云、起。
心中默念父亲教他启蒙的诗词。
——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好名字。
良久之后,贺云起才抬着僵硬的脚重新往落花殿走去。
“阿姜,你说的贺云起,他还好吗?”
林嫔看着明姜像是要出门,忍不住开口问。
小小年纪,进了净身房,也怪可怜。
明姜一边戴着围脖,一边回答:“还好,他命大。”
“母亲,我去落花殿看一看情况。”
“哎,等等。”林嫔叫住她:“你记得让老仆多照应照应他,好好养身体。”
明姜笑了笑:“我知道了,母亲心善!”
落花殿自从明姜搬走,空了下来,虽然荒凉,但还有老仆打理,因为林嫔得宠,最近这落花殿倒是被上心的收拾过,情况比当初她们刚来时好了很多。
贺云起回来后又等了两天,这才见到明姜。
“贺云起?”明姜站在台阶下,看急忙出现在门口恭迎的小孩儿。
贺云起欠身行礼:“是我。殿下安。”
让溯游和荇菜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屋,打发她俩守在院子里,明姜和贺云起单独谈话。
“你,应该没事吧?”明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总感觉他变更老成了,问:“他们为难你了?”
为了把他顺理成章“洗白”,明姜可是花了大代价,那次皇帝离开后,第二天派人送来的金银首饰头面,只剩下她现在头上戴着的一对蝴蝶金钗了。
贺云起摇头,他突然跪在明姜面前,心甘情愿地叩头:“多谢殿下。”
“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
明姜立刻后退半步,“那什么,你先起来。”
“大恩不言谢,你可是本公主救下的,那就要对本公主忠心无二。”
她双手叉腰,咳了一声:“以防万一,你还是多休息一段日子,至少一个月你才能出现在人前。”
既然要演戏那就演得真一点。
贺云起表示明白,“殿下思虑周全,奴婢无以为报。”
明姜抹了一把脸:“不必自称奴婢。那你好好休息,我有空来看你。”
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好好利用,别再生病,养好身体要紧,你这小身板抵不过我一拳头。”
“你听话点,到时候给我伺候笔墨,我过完年后又要去读书了。”小小叹口气,明姜二大爷似的揣着手出了门,离开落花殿。
贺云起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对读书苦大仇深,她有点郁郁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
他也没问以后他的身份该如何办,先过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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