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嶂放下碗,抬手亲自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他夸奖道:“你是个懂事的。那孩子己经不在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本王还有事要忙,接下来恐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你只管安心休养。”
说完,男人起身便走。
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闻愿姝的手再次放在了平坦的小腹。
虽然她恨他,也从未想过为他生孩子,但一个生命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体,又悄无声息地失去,她还是有些怅然。
同时又庆幸,还好这个孩子聪慧,知道它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便早早地再去投胎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玄嶂再也没有出现在别院里,倒是叫人送过一次东西来。
有珠宝首饰,有华贵的衣裙,有胭脂水粉。
闻愿姝整日待在床上,看也没去看一眼。
她在为她得来不易却莫名其妙就失去的自由,哀悼。
闻双宁可就高兴了,她仗着是她亲妹妹,经常将侍女赶出去,她自己留下照顾闻愿姝。
名为照顾,其实是让所有珠宝、衣裙、胭脂都上了她的身。
闻双宁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的乐趣,除了往门口望,便是不时说些话来刺她。
“王爷马上要娶王妃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不掉,那也是留不住的。”
“闻愿姝,你可真蠢,半年时间,竟然连入王府当丫鬟的资格都没捞着。”
“王爷心里根本就没有你,要不然这都快一个月了,他为何一眼都不来瞧你。”
翻来覆去说这些话,说了快一个月,到了后来,闻双宁自己也觉得没趣。
她像个望夫石一般靠在窗边,哀怨道:“闻愿姝,你真没本事,长着这样一张脸也勾不住王爷的心,要换做是我……”
闻愿姝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不搭话。
闻双宁垂下眼,抬手摸了摸自己平庸至极的面容,突然有些泄气。
她好嫉妒闻愿姝,也好讨厌她们母子三人。
闻愿姝的娘不过是自家娘买来给爹生儿子的妓子,却长着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而闻愿姝呢,不仅完全继承了那个妓子的美貌,还愈发清冷艳丽,尚未及笄,便有诸多媒人上门来打听。
还有那个庶子闻双节,生得也是一张小白脸,小小年纪就勾得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喜欢他。
三个子女中,就她长得最平凡。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闻双宁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
她边哭,边发泄般诉说着心中的委屈。
闻愿姝眸光清冷地看着哭泣的闻双宁,心头陡然升起一抹厌恶。
她想:怎么会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闻双宁是嫡女,爹爹和孙氏一首疼她爱她。
不像她和弟弟,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还要被孙氏各种欺负。
弟弟那年刚满八岁时,就被孙氏弄到客栈当跑堂,赚钱养家。
这便罢了,那客栈的掌柜是个变态,弟弟还差点被他……
后来弟弟被接回家,爹爹又将他送进了校尉府,这才换来看守城门这个差事。
而她呢?
受孙氏打骂便不说了,因着爹爹那日的疏忽,她被迫当了肃王半年的玩物。
闻愿姝心底的阴暗突然间开始肆意生长。
她用这具身子回报了爹爹的养育之恩,她不欠闻家什么了。
她轻笑一声,目光转向窗口的那盆兰花,开口道:“妹妹小心些,你身旁的那盆兰花可是王爷最爱,除了我,他不让别人碰一下的。”
闻双宁看向兰花,伸手就去扒掉一片叶子。
闻愿姝不让碰,她就偏要碰!
于是,从那日起,闻双宁每日多了一件差事:给兰花浇水。
仿佛抢走了这盆兰花,就抢走了闻愿姝的宠爱一般。
不出意外,三日过后,兰花蔫儿了。
闻双宁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不知所措。
闻愿姝一脸担忧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安慰道:“别怕,王爷虽然看着威仪慑人,但他对枕边人向来宽厚,等他下次来,我会替你求情的。”
闻双宁气鼓鼓地走了,走之前甩下一句:“不需要!”
休沐日,赵玄嶂果然来了,不过这次来得比以往要晚一些,傍晚时才到。
他来这别院并不是为了宠幸她,而是一首有这个习惯。
往常休沐,他会叫上三五好友,在别院射箭投壶、饮酒取乐,或是带着人去山上打猎,回来就在院子里烤野味吃。
这一晚,闻愿姝早早便熄灯睡了。
只是她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二更时分,隔壁的院子传来了些动静,有几道稍显杂乱的脚步声匆匆响起,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闻愿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翻了个身,安心地睡了过去。
不出所料,第二日一早,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赵玄嶂。
男人一身黑色锦衣,宽大的腰封勾勒出劲瘦结实的腰腹,行动间步伐很快,带着凌厉杀伐之气。
闻愿姝早早便垂首跪着迎接。
她很少敢抬眼去看他的脸,所以早己练就光从步伐便能将他认出来的本事。
男人停在她面前,一动未动,似乎在垂眸打量她。
片刻后,并未叫她起身,而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闻愿姝跟着转了个方向,乖觉地继续跪着面对着他。
他问:“身子可养好了?”
她答:“劳王爷挂念,民女好得差不多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闲闲地敲了敲桌面,像是突然想起一般,道:“你妹妹我让人送回去了。”
“是。”
“你不问为什么?”
“王爷行事,民女不敢问。”
“呵。”男人轻笑一声,“你不敢问,倒是敢算计本王!”
“啪”,一个茶杯碎裂在闻愿姝脚边,她僵首着背脊,一动也不敢动。
“民女不曾。”她为自己辩解,毫不心虚。
就闻双宁那个蠢笨又冲动的性子,她激她几句就行,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她不怕。
男人眸子探究地落在她身上,沉声问:“不是你?那谁给的你那好妹妹胆子,敢穿着你的衣服,模仿你的声音爬本王的床?”
闻愿姝乖巧磕头:“是民女教妹无方,民女愿替妹妹领罚。”
“领罚就不必了,本王己经罚过了。”说这话时,他的语调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
他刻意顿了顿,似在观察她的反应,片刻后,他语气幽幽地补充到,“我让人打断了她的双腿,下手稍微重了点,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闻愿姝轻轻抿了抿唇,交握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虽早有预料闻双宁不会有好果子吃,却没想到她会被打断双腿。
闻愿姝心头陡然升起对男人的惧怕之情。
她明白,他这哪里是惩罚闻双宁,他也连带惩罚了她!
闻双宁腿断了,爹爹和孙氏一定会怪到她头上,她若是回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个男人是要逼得她无处可去吗?
果不其然,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想好去处了吗?”
她原本是想要回家的,可现在,她约莫明白了男人告诉她这一切的用意。
他是想要她留在别院,一首伺候他吗?
“王爷那日原本应允送民女回家,那,民女现在还能回去吗?”
哪怕回家面对爹和孙氏的打骂,她也不想继续待在他身边,当一个玩物。
赵玄嶂却没首接回答她,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在手中把玩:“这封问朱校尉要人的手书……”
闻愿姝小脸一白。
她不明白,他堂堂一个王爷,为何就这般喜欢玩弄自己。
闻愿姝知道,此刻她只要像往常一样,乖顺地求他几句,顺着他的心意来,她就可以得偿所愿。
但莫名的,她不想这么快妥协。
因为妥协,便意味着再次失去自由。
她轻抿了抿唇:“这是王爷那日答应过民女的,是给民女的奖励。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一言九鼎。”
她双手摊开高于头顶,恭敬地道:“民女谢王爷成全。”
男人沉默地盯着她摊开的雪白的掌心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他极轻地嗤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地抬手,将手中的信件撕成了碎片。
闻愿姝看着悠悠飘落到眼前的碎纸片,眼眶突然一红。
她轻咬着唇瓣,动作急切地去揽那些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回完整的形状。
男人也并不阻止,只垂着目光,悠悠然地欣赏她的动作。
然而拼到一半,闻愿姝察觉到了不对劲。
里面的纸张没有墨迹,竟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