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阮府后院曲折的回廊,呜咽如诉。三更梆子刚敲过不久,西厢最偏僻的漪兰院角门无声滑开,溜出两团融在墨色里的影子。
阮容雪紧贴着冰冷的粉墙,冻得打了个哆嗦。身上单薄的旧棉袄挡不住寒气,唯有怀里紧紧抱着的破旧藤筐带来一丝活气。她身后的小桃更是紧张得牙齿咯咯作响,死死攥着小姐腰间束带的一角。
“小、小姐……”小桃的声音在风里碎得不成调,“要不算了吧?厨房后头那泔水桶……守夜的张婆子凶得很……”
“不算。”阮容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侧耳听了听远处更夫拖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扯着小桃拐进一条更窄的甬道。“那点堆肥不够,红薯藤叶子都泛黄了。弹幕里那位‘农学博导’说了,缺氮!厨余垃圾烂透了就是上好的氮肥!”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头,只牢牢记住了“救藤苗”三个字。藤苗是小姐的命根子,是她们主仆在这深宅里唯一的指望。
越靠近厨房后院,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馊臭、油脂和剩菜发酵的酸腐气味就越发浓烈。阮容雪胃里一阵翻腾,强压下去。前世她跟着农科院跑过多少养殖场、有机肥基地,比这更难闻百倍的环境都待过。可这副十岁的身体显然还没适应,喉头一阵阵发紧。
绕过一道爬满枯藤的月洞门,厨房后墙下那排半人高的泔水桶近在眼前。昏暗中,桶盖歪斜地搭着,隐约可见里面粘稠的糊状物。
“快!”阮容雪拉着小桃蹲到最近一个桶边,将藤筐塞进她手里,“你撑开筐口,我来舀。动作轻点!”
她拿起挂在桶沿的破木勺,屏住呼吸,探身进去。黏腻冰冷的触感透过木勺传来。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清晰的木轴摩擦声从不远处的小角门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两人瞬间僵住,如同被冻在冰里。阮容雪反应极快,一把按下小桃的头,两人顺势蜷缩进墙根几捆半湿的柴火堆缝隙里。腐臭的柴草味混合着泔水味,几乎令人窒息。
角门开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闪了进来,肩上赫然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那人身形微胖,正是专管阮府外院采买、兼管库房钥匙的刘管事!
他将麻袋重重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分量不轻。他警惕地左右张望,见西下无人,才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油汗。
“呸!这催命鬼的差事!”刘管事低低咒骂了一句,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焦躁。他弯腰解开麻袋口,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隐约映出袋口露出的东西——颗粒,色泽微黄,分明是上好的粟米!
阮容雪瞳孔猛地一缩。阮府主子们吃的精米白面,但府中下人和护卫消耗的粗粮,正是这种粟米!刘管事深更半夜,从外头偷偷运回府里的粟米?这绝对不对劲!
刘管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皮囊,哗啦一声,倒出几块碎银和几串铜钱。他借着月光,仔细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九贯又三百文……奶奶的,才够个零头!王五爷那边利滚利……”
他声音不大,但顺风清晰地钻进柴堆缝隙。阮容雪的心跳骤然加速。赌债!他在用府里的东西抵赌债!她脑中瞬间闪过弹幕里那些观众们关于古代豪奴贪墨的种种猜测,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小姐……”小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温热的气息喷在阮容雪脖颈,“是…是刘管事…他上月…上月就是这么逼我爹的……我爹…我爹的田契……”
阮容雪感觉到小桃攥着自己衣服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小桃爹李老栓,是阮府外院一个赶车的粗使下人。这一刻,阮容雪瞬间明白了小桃的恐惧从何而来。刘管事不仅贪,还是个放印子钱逼死人的恶奴!
【滴!检测到关键证据场景,且光线不足!是否支付100元系统资金,临时激活‘夜视拍摄’功能?】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阮容雪脑海中响起,伴随着一个清晰的虚拟光屏弹出在她眼前。
阮容雪只犹豫了半秒。一百块!这是她辛苦拍绣花、拍落叶攒下的钱!但眼前这场景,这证据,值这个价!
“激活!”她在心中默念。
【100元系统资金己扣除!‘夜视拍摄’功能临时开启(本次拍摄有效时长:10分钟)。】
一股奇异的微凉感瞬间覆盖了阮容雪的双眼。眼前的黑暗如同被无形的手拂开,视野骤然变得清晰无比!刘管事那因焦虑而微微抽搐的脸颊,油光光的额头,肩膀上蹭到的墙灰,甚至麻袋上那个用浓墨清晰盖着的“阮府”库房印记,都纤毫毕现!
系统光屏的取景框自动对准了刘管事和他脚边的麻袋、钱袋。
【夜视模式开启,开始录制。】
一行小字在光屏下方闪过。
就在这时,柴堆边缘一根腐朽的细枝,承受不住小桃因恐惧而不自觉加重的力道,“啪”地一声轻响,断了!
声音虽小,但在极度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谁?!”刘管事猛地抬头,像受惊的兔子,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射出凶光,死死盯向阮容雪和小桃藏身的柴堆!他下意识地一脚踢开地上的钱袋,手迅速按向腰后——那里似乎别着个短棍!
千钧一发!
“呜嗷——!”
一声凄厉的野狗嚎叫突兀地从角门外响起,紧接着是疯狂刨门和撞门的声响!显然是被厨房后院的异味吸引来的饿犬!
刘管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抖,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大概以为是野狗弄出的声响。他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柄劈柴用的短柄斧头,朝着角门方向就砸了过去!
“砰!”斧头狠狠砸在厚重的木门上,发出巨大声响。
“滚!该死的畜生!惊了你爷爷,扒了你的皮做褥子!”刘管事恶狠狠地朝门外啐了一口,借此发泄着方才的惊恐和心头的邪火。
门外的野狗似乎被震慑,呜咽着跑远了。
柴堆缝隙里,阮容雪和小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浸透了阮容雪的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被夜风一吹,刺骨的寒。
刘管事侧耳又听了片刻,确认再无声响,这才骂骂咧咧地重新扛起那袋明显轻了不少的粟米(显然被他倒出了一部分),也顾不上数地上的钱了,胡乱抓起塞进怀里,快步穿过院子,消失在通往库房方向的阴影里。
过了许久,久到阮容雪感觉手脚都冻得麻木,确定刘管事走远了,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地在冰冷的柴草上。小桃更是首接软倒在她身侧,压抑地、断断续续地啜泣起来。
“好了……没事了……”阮容雪轻轻拍着小桃颤抖的脊背,声音嘶哑。
【关键证据录制完毕。时长:1分47秒。自动保存至‘刘管事贪墨证据一’文件夹。】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光屏暗了下去。夜视效果消失,眼前重新陷入熟悉的黑暗,只有鼻腔里腐败柴草和浓烈泔水的味道依旧真实。
阮容雪的心还在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愤怒和那花出去的一百块钱带来的心疼。
“小桃,”她用力握了握小桃冰冷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你刚才说,你爹的田契……被刘管事逼着押了?”
小桃的啜泣猛地顿住,黑暗中,她抬起头,惊恐地睁大眼睛:“小姐!您…您可千万别……”
“告诉我。”阮容雪的声音不容置疑,“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小桃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那回忆比这初春的寒夜更冷。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低声诉说:“是…是上个月…我娘病得厉害,抓不起药……我爹…我爹实在没法子,就…就去找刘管事,想预支半年的工钱……刘管事说,工钱没有,但他可以‘借’……利息是…是九出十三归……我爹糊涂,就签了字据,把家里…家里仅有的三亩薄田的地契…押给了刘管事……说好三个月还…若还不上,田就是他的……可…可这才一个月,他就…他就天天派人去家里催,砸东西,还…还说要拉我家中的小妹去抵债……”
小桃说到最后,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阮容雪静静地听着,眼神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冷得像冰。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映亮了她半边稚嫩却紧绷的脸颊。
“九出十三归……”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吃人的利率,前世学过的金融知识让她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这刘管事,不仅贪墨府库,还放印子钱逼得家奴卖田卖女!简首是一条盘踞在阮府阴影里的毒蛇!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空空如也的藤筐。厨余没偷到,却撞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还花光了她辛苦积攒的一百块“巨款”。
值得吗?
阮容雪的目光落在意识深处那个刚刚生成的视频文件上——【刘管事贪墨证据一】。又落在身边小桃那张布满泪痕、惊魂未定的脸上。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决断。
“小桃,别怕。”她拉起的小桃,声音不大,却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量,“他的账,我们一笔一笔,跟他算清楚。他欠的债,迟早要还!”
她最后冷冷瞥了一眼刘管事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走,回去。今晚…先记账。”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如同两只受伤的小兽,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的甬道,朝着那间冰冷而唯一的庇护所——漪兰院走去。初春的寒露打湿了她们的衣摆,沉甸甸的,每一步都踩在泥泞与危机交织的深宅暗影之上。那一百元买来的清晰罪证,像一枚淬毒的楔子,深深钉进了这看似平静的豪门高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