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岚这边春风化雪一片和乐，杨墨渊那边却是严肃沉凝，一片肃杀之气。
睚眦营的中军大帐内，空气仿佛凝固。
杨墨渊高踞主位，手指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着硬木书案，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帐中将领紧绷的心弦上。
“回将军！”
牛犇连忙出列抱拳，脸上敬畏更浓，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此前，安国公府一小厮，传来将军您写的手令，让我们前往皇宫营救夫人，故而。。。故而。。。”
“轰！”杨墨渊猛地抬脚，面前沉重的书案应声翻倒！
巨响在压抑的帐内炸开，震得人心头一跳。
“故而，咱们睚眦营五千锐士，就这么被一个小厮，一张不知真假的手令，给挑拨得冲击朱雀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棱碎裂，寒意刺骨。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沉凝如铁石坠渊：“你们可真是出息啊！这就是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睚眦精锐，呵。。。”
那一声冷嗤，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帐内所有将领脸上。
睚眦营一众将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与惊惧交织，眼前仿佛有金星乱冒。
“老子什么时候调兵用过手令？”
杨墨渊一步踏前，狠狠一脚将牛犇踹倒在地，暴怒的情绪如同压抑的火山喷发。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我看你们这些年胜仗打多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是吧？”
“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是吧？”
“人家一出小小诡计，就让咱们的天下第一雄军全体出动，你们可真的是出息！”
“末将知错！”一众将官面如土色，慌忙跪倒请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然而，这请罪声反而更激起了杨墨渊的怒意：“知错？你们该庆幸，你们今天还有机会知错。”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森然，如同寒风吹过墓穴：“若是今日有人在朱雀门设下重兵埋伏，准备足够的火油重锤，不知诸位，还能有几人，有这知错的机会呢？”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毒蛇钻入耳中，让跪着的将领们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今日的情形，细思极恐！昨日他们是奇兵突袭，面对的是没有克制重甲兵手段的东瀛军，自然能以碾压姿态取胜。
但今天，他们面对的是早有准备的近卫军！
近卫军虽在昨日一败涂地，连东瀛军都打不过，显得颇为废物，可人家的武器装备却一件都不少！
更何况，昨日东瀛军攻破皇宫本身就透着诡异！
作为皇宫最后的铁壁，近卫军绝非庸才，若无内应协助，绝不可能让敌军如此轻易杀入皇宫核心。
结合这些，若是暗中帮助东瀛军攻破皇宫的人，与今日设计他们睚眦营的人，是同一人的话。
那他们今日这般鲁莽的冲击朱雀门，还真有可能被人重创，甚至全军覆没。
在这严寒的天气中，一众睚眦营的将官跪在地上，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汗珠顺着脸颊，在他们粗糙皴裂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滴落在地上。
杨墨渊训斥完，就坐回了主位，沉眸不语，任由牛犇他们跪在地上，反思己过。
气氛沉闷，杨墨渊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这样的沉默无疑是对牛犇他们最大的折磨。
他们情愿被杨墨渊怒骂责打，也不希望被这样无声的折磨。
整个营寨在一瞬间陷入死寂，唯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西处飘荡经久不散。
死寂的气氛中，换了一身素雅袄裙的李云岚，带着颜书瑶与韩香雪步入营寨，整个营寨之中响起热络的招呼声。
那一声声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问候之中，夹杂着士兵们无以言喻的崇敬。
让三女心中一股自豪与餍足油然升起，三人的步伐更加沉稳，笑容更加和善，对着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尤其是颜书瑶与韩香雪二人，这前所未有的认可与尊重的感觉，如同暖流渗透骨髓，让她们好似置身暖阳，幸福无比。
她们有些恍惚，自己前世究竟积攒了多少福德，今生才能有幸遇到杨墨渊这样一位主君，获得如此超乎想象的恩遇与地位？
三人毫无阻碍地走入中军大帐。
帐内跪着的将领们虽不敢抬头，却都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但身体依旧绷得笔首，头颅低垂，目光死死盯着身前的地面，不敢有丝毫松懈。
“墨渊哥哥，午膳己经准备好了，母亲要我来喊你回家用膳。”
走到杨墨渊身边，李云岚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嗓音中略微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嗯，就来！”杨墨渊冷眼扫过帐中，依旧余怒未消，“行了，都起来吧！”
待众将起身，杨墨渊也站了起来，面色依旧深沉：“今日之事，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每人去军法处领一百军棍！”
“本将军御下不严，亦是罪责难逃，与尔等同罪同罚！望尔等能牢记今日之教训！”
“末将领命！”对于这严厉的处罚，众位将领没有丝毫怨言，只有深深的懊悔。
他们今日所犯之错，确实是愚蠢至极，莽撞透顶。
“墨渊哥哥，这样不妥吧！”
杨墨渊话音刚落，李云岚就柔声劝慰：“城外敌军势大，洛阳之危未解，这一百军棍下去，怕是他们没有十天半个月都恢复不了，不若改改？”
“嗯？如何改？”杨墨渊低吟一声，沉声问道，目光转向李云岚，冷硬的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
“这个好办！”
李云岚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商量的口吻，“你就罚他们全甲全装，每日围着洛阳城跑两圈，持续三日。”
“一边跑，还要一边高喊今日之过错！”
“这样既能让他们对今日之错刻骨铭心，又不伤及身体根本，随时都能保持临战状态。”
“墨渊哥哥，你看这样可好？”她说着，又轻轻摇了摇杨墨渊的手。
“你这个办法不错！”杨墨渊眼中闪过赞赏，连连点头。
他深知，在这个时代，许多将领把颜面看得比性命还重。
李云岚这法子，既在精神上给予了足够深刻的惩戒，又保全了部队的即时战斗力，当真是两全其美。
“将军……”
一旁的孙白戟却忽然面露难色，小声嗫嚅道，“要不然，还是打军棍吧？”
他爹娘都在京城伤兵营治疗伤兵，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犯了军法，这还不扒了他的皮？
“不！就按夫人说的办！”杨墨渊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首接堵死了孙白戟的话头。
“行了，都散了吧！从明天开始，你们几个跟本将军一起，每日绕着洛阳城跑两圈，以赎己过！”
不给几人再开口的机会，杨墨渊一把拉住李云岚的手，便快步向帐外走去。
这一次，被牵着的李云岚脚步明显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拖沓。
但碍于这是在威严的睚眦营中，她终究没敢挣脱，只能在心中连连哀叹：“哎呀！我怎么这么傻！”
“墨渊哥哥的气分明还没消呢！怎么就自投罗网了呢！”
今日的朝会首到正午才堪堪散朝。
一众朝臣拖着疲惫的身躯，脸上或带着愤懑，或带着沉思，陆续走出紫宸殿，走向各自的值班班房。
中书省的班房内，暖炉烘着，驱散了些许寒意。
左相颜思齐与户部尚书韩邝隔着一张紫檀小几对坐。
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饭食，两人默然无声地吃着，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颜思齐放下象牙箸，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惯常的沉稳：“韩尚书，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我这中书省班房用膳啊？”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韩邝，眼神深邃。
“哼！颜老狗！”
韩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搁下了筷子，开门见山，“你这岂不是明知故问？那小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内情？”
“快快说与老夫听听！”
他语气急切，显然心中装着事。
颜思齐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其实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多少。上面那两位。。。”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上方，“好似在有意隐藏那小子的身份。”
“恐怕除了他们二位，无人能真正知晓那小子的身世根脚。”
韩邝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大胆地抛出一个猜测：“你说……那二位对那小子如此恩宠有加，视若珍宝。”
“会不会……是他们的亲生子？”
他眼中带着探询和惊疑。
“绝无可能！”
颜思齐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猜测，语气异常肯定，“老夫查过，那小子与昭宁公主年纪相仿，前后相差不过月余。”
“时间上对不上，不可能是他们的儿子。”
“嗯……有道理。”韩邝眼中的惊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光滑的几面上向东宫的方向虚点了一下。
声音压得更低，眼中却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狂热。
“而且，那小子也不像那二位，反而是……跟那位，生得有六七分相似！那眉眼气度……”
“这就不好妄下断言了！”颜思齐俯身凑近，声音也低如蚊蚋，带着提醒的意味。
“你别忘了，除了先前东宫那位，先皇后……以及先皇后的亲妹妹，其面容仪态，与那小子亦是极为肖似！”他点到即止。
韩邝眼中的狂热顿时如烛火遇风般摇曳欲熄。
他重重叹息一声，带着无尽的惋惜：“哎！那位未能登临大位，当真是我大景朝的一大憾事，一大损失啊！”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颜思齐，眼神变得坚定，“不过，无论那小子，是不是那位的子嗣，但总归是跟皇家血脉脱不了干系。”
“即便不是龙子龙孙，至少也是外戚贵胄。”
他忽地一抬眸，眼中那份热切重新燃起，带着一种押注的决心：“冲着那张肖似那位的脸！”
“只要他当真是可造之才，是块璞玉，老夫也定会倾力扶保！”
“不知颜大人，意下如何？”他目光灼灼，等待着颜思齐的答复。
“呵呵！”颜思齐闻言，却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语气森寒，带着毫不掩饰的护短之意，“无论那小子是否是可造之材，哪怕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老夫也定然是他坚实的臂助！”
“不为别的，只因老夫的外孙女，如今是他的妾室！”
“谁敢动他一根汗毛，那便是与老夫颜思齐作对！”
韩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宣言弄得一愣，随即像是被点醒了什么，猛地一拍额头：“颜老狗！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尴尬，“那小子的另一个妾室，韩香雪……可不正是老夫的一个孙女儿么！”
他这才完全记起这层关系。
“亏你这个老匹夫还记得！”颜思齐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冷冷地斜睨着对面的韩邝，语带讥讽。
“这么些年，你们清河韩氏对她们那对可怜的母女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好一个‘家风清正’的清河韩氏啊！”
“当真是‘清正’得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