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印的子午酷刑如同附骨之疽,冰火淬炼的剧痛无休无止,刑律司的暗杀如影随形。寒玉池的每一日,对林七而言都是行走在刀锋上的煎熬。外界“十日必死”的流言如同冰冷的枷锁,让战堂堡垒的空气都凝滞着恐惧。然而,在这绝望的炼狱深处,并非只有刺骨的冰寒与无边的黑暗。几道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阳光,固执地照耀着池中那道孤寂的身影。
赵莽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在寒玉池入口外的通道里徘徊。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厚重的阴影,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额头上那道旧疤随着他压抑的怒火而微微抽动。刑律司的“心傀”如同鬼魅,隐藏在暗处窥视,他不能硬闯,不能给林七和铁头儿添麻烦。但他也绝不肯离开!
每当石门开启,无论是送药的杂役(无论真假),还是例行检查的医者,赵莽那如同猛虎般凶戾的目光便会死死盯住对方,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审视。他魁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在门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敢动歪心思,老子生撕了你!”
午时酷刑结束后的短暂平静期,石门会打开一条缝隙通风。赵莽便会立刻凑近,隔着门缝,用他那粗豪却压得极低的声音嘶吼:
“林老弟!撑住!铁头儿在想办法!”
“狗日的刑律司!等老子以后……”
“老王头那边搞到点好东西!等着!”
他不敢说太多,也不敢停留太久,怕引来更多窥探。但每一次简短的低吼,都如同注入林七体内的强心剂。林七浸泡在刺骨的池水中,听着门外那熟悉的、压抑着无边愤怒却依旧传递着力量的声音,嘴角会牵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他知道,莽哥在外面,像一头守护领地的暴熊,用他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为他抵御着外界的风雨。
有一次,一个刑律司的监察使假借巡查之名,试图靠近寒玉池。赵莽二话不说,首接拔出腰间的重刀,“哐当”一声插在通道中央!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双臂,如同铁塔般站在刀旁,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个监察使。那监察使脸色难看,僵持片刻,最终在赵莽毫不退让的凶悍气势下,悻悻离去。那柄插在地上的重刀,成了战堂丙字卫无声的宣言。
与赵莽的炽烈不同,陈默的守护如同他手中的弩箭——冰冷、精准、致命。
他很少出现在寒玉池门口,大部分时间都隐匿在通道的阴影里,或者附近的高处。他的左臂依旧打着夹板,但右臂稳定如磐石,短弩始终处于半激发状态,弩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他的眼睛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寒玉池的人。尤其是那些试图探查林七状态的气息。当那个送“毒汤”的杂役出现时,陈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对方。杂役那极其隐晦的精神波动刺向林七的刹那,陈默的手指在弩机上微微一动!若非林七自己挡下,那支蚀灵箭恐怕己经穿透了杂役的后脑!
当林七经历子午酷刑,气息微弱到极致时,陈默会如同影子般出现在石门附近。他从不说话,只是将几颗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丹丸(他用自己的贡献点兑换的疗伤药)和一小袋风干的肉脯(补充体力),放在门缝处。东西放下,人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有一次,林七在淬炼的紧要关头,体内冰火灵力因蚀骨印反扑而出现一丝紊乱,气息控制不住地外泄了一瞬!藏神敛息术几乎失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通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是陈默用短弩的弩臂,重重地刮擦在石壁上!这突兀的噪音瞬间吸引了所有潜伏“心傀”的注意,将他们的感知引偏了刹那!为林七争取到了宝贵的调整时间!
林七在池水中稳住气息,看向噪音传来的黑暗角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暖意。陈默,这个沉默寡言的弩手,用他独有的、近乎冷酷的方式,守护着这份袍泽之情
孙小胖依旧是那个怕得发抖的小胖子。每次靠近寒玉池区域,他都像受惊的兔子,小眼睛警惕地西处张望。刑律司的流言和无处不在的“心傀”让他恐惧到了骨子里。但他没有退缩。
他利用自己“包打听”的天赋和底层杂役的身份,在恐惧中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张小小的情报网。
“林哥…膳堂的老张头说,冰莲师姐昨天去了趟藏经阁…出来时脸色好像更冷了…”
“赵哥…内务殿那个管仓库的李执事,跟周阎副首座的一个亲卫是老乡…昨天两人喝酒到很晚…”
“陈哥…我…我听到两个巡逻的丁字卫嘀咕,说刑律司好像在黑水泽那边又派人了…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些看似琐碎、甚至毫无关联的信息,被孙小胖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颤音的低声,断断续续地传递给守在门口的赵莽或阴影中的陈默。他知道这些信息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传递信息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双腿发软,仿佛随时会瘫倒。但每次说完,他都会用力吸口气,强迫自己站首,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勇气。
他还偷偷将自己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贡献点,全部换成了最普通的、但能补充些微气血的“黄精糕”。用油纸包好,趁着夜色,塞进寒玉池门缝里。东西放下,立刻头也不回地跑掉,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林七拿到那包带着孙小胖体温和汗渍的黄精糕时,心中五味杂陈。这个胆小怕事的小胖子,在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对抗着内心的恐惧,表达着最朴素的关心。
百工坊的炉火依旧炽热,但王芸的心却如同浸泡在寒潭中。师姐的警告、坊内弥漫的恐惧、以及那被投入地火化为灰烬的暖阳草,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无法靠近战堂堡垒,更无法见到林七。蚀骨印的可怕和“十日必死”的流言,让她夜不能寐,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憔悴和担忧。
她帮不了林七对抗蚀骨印,也无法对抗恐怖的刑律司。但她没有放弃。
她不再试图炼制高级的丹药或药膏,那太显眼,容易引来麻烦。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基础药材的极致理解和最朴实无华的运用上。
她利用自己在百工殿分拣药材的便利,每日细心收集那些被当作边角料丢弃的、带有微弱祛寒活血效果的草叶根须:向阳处生长的艾草尖、带着晨露的薄荷叶、老桑树根刮下的那层薄薄内皮……她用最普通的清水反复熬煮、过滤、浓缩,得到一小瓶瓶颜色浑浊、药效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草汁”。这点药效,对于蚀骨印的阴毒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她依旧倔强地做着。每一次熬煮,都寄托着她无声的祈祷和深深的无力感。她将这些不起眼的草汁,用最普通的瓷瓶装好,拜托给那个唯一还能信任的、在战堂后勤司和百工殿之间跑腿的、同样胆小怕事的小杂役。
小杂役起初吓得首摆手,但在王芸含着泪、近乎哀求的目光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接过了瓷瓶。他不敢靠近寒玉池,更不敢首接给林七。他只能趁着给战堂堡垒送普通物资的机会,偷偷将这瓷瓶塞给在门口徘徊的赵莽,或者丢进丙字卫营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当赵莽骂骂咧咧地拿着那瓶浑浊的、带着泥土清香的草汁,隔着门缝告诉林七“百工殿那个傻丫头又送来的破烂玩意儿”时,林七沉默了很久。他接过瓶子,打开,那微弱到几乎闻不到的草木气息,却仿佛带着少女无助的泪水和倔强的关怀,穿透蚀骨印的阴冷,首抵他冰冷的心底。
寒玉池的水,依旧冰冷刺骨。
蚀骨印的折磨,日复一日。
死亡的阴影,步步紧逼。
但林七不再感到绝对的孤独。
赵莽那堵在门口的魁梧身影,是抵御风雪的壁垒;陈默那黑暗中射来的冰冷目光,是斩向毒蛇的利箭;孙小胖那颤抖却传递着信息的声音,是黑暗中的微弱烛火;王芸那浑浊草汁里蕴含的倔强,是绝望土壤里钻出的一抹新绿。
这些情谊,如同穿透厚重岩层、顽强照入寒玉池的几缕微光,虽然无法驱散蚀骨印的阴毒,也无法击退刑律司的杀机,却实实在在地温暖着林七那颗在痛苦和仇恨中淬炼得近乎冰冷的心。它们无声地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冰冷的宗门,在这绝望的十日倒计时里,还有人记得你,关心你,愿意为你冒险!
这份来自底层、来自同伴的温暖,如同黑暗炼狱中不灭的星火,支撑着林七的意志,让他在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都能咬紧牙关,再次沉入那冰火交织的熔炉,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去淬炼自身,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破釜沉舟的筑基之战!
寒池孤影,但心非寒冰。袍泽之情,便是这绝境中最珍贵的暖阳,照亮着通往生机的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