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婉瑜看着李莲花体内肆虐的碧茶之毒在金针渡穴和内力的双重压制下,如同被暂时驯服的凶兽,缓缓蛰伏下去,他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呼吸也趋于平稳,陷入沉沉的昏睡时,婉瑜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她小心地拔下金针,替李莲花掖好被角,看着他苍白但不再因剧痛而扭曲的睡颜,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手指轻轻的拂过他精致的眉眼。不能让他再这样独自扛着。婉瑜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走到窗边,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玉哨,放在唇边吹出一段特定的、婉转却穿透力极强的旋律。这是方家紧急联络的信号。
约莫半个时辰后,莲花楼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少女焦急的呼唤:“小姐!小姐!”婉瑜打开门,只见她的贴身丫鬟离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
“离儿,快进来。” 婉瑜侧身让她进来。离儿一进屋,目光就落在床榻上昏睡的李莲花身上,又快速扫视了一圈这简陋得堪称家徒西壁的小楼,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放下包袱,一边解开一边小声嘟囔:“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老爷夫人那边奴婢只说您和少爷在玉城查案,需要些时日,暂时搪塞过去了。可是……” 她打开包袱,里面赫然是琳琅满目的物品:滋补药丸,数个精致的玉瓶和瓷罐,标签上写着“九转还魂丹”、“固本培元散”等字样,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的顶级补药。几套崭新的男子衣衫,布料柔软舒适,针脚细密,颜色是雅致的月白、竹青、鸦青,绝非市井之物。还有几套明显是婉瑜自己的、料子更为轻柔、绣着淡雅花卉的紫色青色蓝色裙装。
鼓鼓囊囊的荷包,离儿打开一个小口,里面是满满当当、闪着银光的银锭和几块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块,足够普通人过上几年的富足生活。
离儿看着婉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劝道:“小姐您毕竟……毕竟还没有出嫁。这孤男寡女的,您就这样住在这……这莲花楼里,传出去……对您的名声……”
婉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莲花,她轻轻拿起一罐雪参雪蟾丸,眼神温柔而坚决:“名声?离儿,有些事,比名声重要得多。” 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有一个必须留在这里、必须救他的理由。爹娘那边就辛苦你多周旋了。就说我在帮哥哥查一个要紧的案子,暂时脱不开身。”
离儿看着自家小姐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执着,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那小姐您千万保重自己。有什么需要,随时传信给我。”送走一步三回头的离儿,婉瑜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腕。她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向了那个简陋的小厨房。
当李莲花从昏沉的睡梦中悠悠转醒时,最先钻入鼻息的,不是熟悉的草药味,而是一股……极其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是……粥的清香?还夹杂着某种鲜甜的、类似火腿的咸香?
他有些恍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莲花楼熟悉的木质屋顶。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馨香,身下被褥异常的柔软舒适感(似乎多铺了一层厚实柔软的垫子),以及……整个空间里那种难以言喻的、纤尘不染的洁净感,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支撑着坐起身,目光扫视。楼下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和哼着小调的轻柔女声。他扶着楼梯慢慢走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原本堆满杂物、蒙着薄灰的桌子,此刻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上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碟碧绿的清炒时蔬,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红白相间的火腿,还有一小碟腌渍得恰到好处的酱黄瓜。桌子中央,是一碗热气腾腾、熬得浓稠软糯的白粥,米粒晶莹,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几丝的火腿丝。
厨房门口,婉瑜正背对着他,腰间系着一块干净的素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皓腕。她正熟练地拿起一块抹布,指尖微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流转,那抹布所过之处,无论是灶台还是墙壁,瞬间变得光洁如新,连一丝油烟的痕迹都找不到——正是方家秘传的“拂尘诀”,被她用来做清洁术。
而原本放在角落、属于他的那几件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旧衣,此刻正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地晾在窗边新拉起的细绳上,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兰草熏香味道。
整个莲花楼,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充满了生活的暖意和…一种属于女子的细腻气息。连趴在门口晒太阳的狐狸精,面前的小碗里装的都不是寻常的剩饭骨头,而是拌了肉糜和蔬菜的、香喷喷的狗饭。狐狸精看到李莲花醒了跑过来冲他摇了摇尾巴之后,走到了婉瑜身边乖巧地坐下。
李莲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楼梯旁边。原本那个空置的、堆了些杂物的小房间,门开着。里面赫然多了一张小巧但舒适的软榻,铺着淡粉色的锦被。一个简易的多宝阁上摆放着几件女子用的梳妆镜、妆奁盒,还有几卷书册。俨然己经变成了一个温馨的闺房。
“醒了?” 婉瑜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解下围裙,端着一碟刚出锅的、煎得两面金黄的葱油饼走过来,“感觉好些了吗?正好,午饭刚做好,趁热吃。我熬了粥,很清淡,适合你现在吃。”
李莲花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着她脸上那毫无阴霾的、仿佛只是在自家厨房忙碌的神情,再看看这焕然一新、生活质量首线飙升的莲花楼,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桌上那碗精心熬制的粥,又抬眼看向正将葱油饼放在他面前的婉瑜。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了一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试探:“方姑娘……不,婉瑜。”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那个己经变成“闺房”的小房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不会是真打算在我这莲花楼里……住下了吧?”
婉瑜将一小碟蘸料推到他面前,闻言,只是抬起清澈的眼眸,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柔声道:“先吃饭,凉了伤胃。” 那神态,仿佛在说: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李莲花看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将千金小姐的矜持抛在脑后、执意闯入他这破败孤楼,为他洗手作羹汤、洒扫熏香、甚至不惜消耗内力为他压制剧毒的少女,心中那潭沉寂了十年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他无法忽视、也无法掌控的涟漪。他默默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熨帖着空荡冰冷的胃,也悄然熨烫着他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最终还是默认了。10年孤苦飘荡,他真的太需要温暖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想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