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青杨村的泥土吸饱了水,踩上去能陷半个鞋跟,正是撒谷种的好时候。
林晚秋披着件打了补丁的蓑衣,蹲在自家那几分地的田埂上,看着陆廷州用锄头开沟。男人的动作又稳又匀,每道沟都深得刚好能埋下谷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溅了不少泥点也不在意。
“歇会儿吧。”林晚秋递过水壶,“喝口水。”
陆廷州首起身,接过水壶灌了两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雨雾里格外清晰。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自家地里冒出的绿苗,那是最早种下的菠菜,用灵泉水催过,比别家的壮实一倍,叶片边缘还带着亮闪闪的水珠。
“这菜长得真快。”陆廷州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再过五天,该能再去镇上换点钱。”
“嗯,”林晚秋把水壶收进筐里,筐底垫着块塑料布,裹着刚从空间拿的谷种,颗粒得泛着光,“等种完这季谷子,我想再开半分地,种点黄瓜豆角。陈瞎子说镇上饭店收新鲜蔬菜,价给得比黑市高。”
话音刚落,就见王翠花挎着篮子,踩着泥路往这边挪,身后跟着缩着脖子的陆廷军。
“哟,这不是我那能干的大儿子大儿媳吗?”王翠花的嗓门穿透雨幕,带着股酸溜溜的劲儿,“这么大的雨还下地,真是勤快啊,不像我们家廷军,金贵身子,淋不得雨。”
林晚秋心里冷笑,知道这老太太没好事。
陆廷州没抬头,手里的锄头没停:“娘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王翠花把篮子往田埂上一放,揭开盖布,里面是两个窝窝头和一小罐咸菜,“看你们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给你们送点干粮。”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晚秋挑眉,没接话。
王翠花却自己把窝窝头往林晚秋手里塞:“快吃吧,凉了就硬了。我跟你说,队里刚通知,明天开始分化肥,按人头算,咱们家五口人,能领二十斤。我想着,你们俩的地少,用不了多少,那化肥就先给廷军吧,他那二分地可是要种玉米的,金贵着呢。”
来了。
林晚秋把窝窝头放回篮子里,指尖在湿漉漉的蓑衣上蹭了蹭:“娘,队里的通知我也听说了。按人头分,我和廷州占五分之二,该得八斤。您要是想拿,得先问问队长答应不答应。”
“你这是什么话!”王翠花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我是你婆婆,还能差了你那点化肥?再说了,廷军是你亲小叔子,你帮衬点怎么了?”
“分家协议上写得清楚,各分各的。”林晚秋站起身,蓑衣的下摆扫过田埂,带起一串泥点,“化肥是队里按政策分的,不是您能私相授受的。真要缺化肥,让陆廷军自己去跟队长说,别惦记别人的。”
“你个搅家精!”王翠花被戳中痛处,声音陡然拔高,“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分家了就巴不得我们饿死是不是?早知道你是这号人,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廷州娶你!”
陆廷军在旁边嘟囔:“就是,嫂子也太计较了,几斤化肥而己。”
“计较?”林晚秋转头瞪他,“去年冬天你偷我红糖的时候,怎么不说计较?赵春燕要三转一响,你娘逼我们出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计较?陆廷军,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想要东西自己挣去,总惦记别人的算什么本事?”
陆廷军被怼得脸通红,梗着脖子:“我……我这不是没钱吗?”
“谁一开始就有钱?”林晚秋冷笑,“我和你哥分家时,除了一床破被,啥都没有。这地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刨的,钱是我们一滴汗一滴汗换的。你要是有这抱怨的功夫,不如多下点力气干活!”
“你!”
“够了!”陆廷州沉声打断,手里的锄头往泥里一插,溅起的泥点溅到王翠花裤脚上,“娘,化肥的事按队里规矩来。您要是没事,就回去吧,雨天路滑。”
王翠花看着大儿子冷硬的侧脸,又看看林晚秋眼里毫不退让的光,知道今天这化肥是讹不到了。她狠狠剜了林晚秋一眼,抓起篮子:“好!好得很!你们等着!等队里分粮食的时候,我看你们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拽着陆廷军就往回走,泥路滑,陆廷军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田里。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晚秋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蓑衣都被冷汗浸得更沉了。
“她不会真去队里闹吧?”林晚秋问。
“闹也没用。”陆廷州把最后一道沟开完,首起身捶了捶腰,“李支书昨天在队部开会,特意强调了包产到户后,物资分配要按人头算清楚,不准私占。王翠花要是敢闹,就是顶风作案。”
林晚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还是政策好使。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点微光。两人收拾好农具往家走,泥水顺着裤脚往下滴,在土路上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明天领了化肥,我想用灵泉水泡一下。”林晚秋小声说,“应该能让谷子长得更好。”
陆廷州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雨雾里,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沾了露水的草叶。他没问灵泉水是什么,只嗯了一声:“你看着办就行。”
林晚秋心里暖烘烘的。这男人总是这样,不管她拿出什么稀奇东西,他从不刨根问底,只默默支持。
回到家,张桂芬正站在院门口等,手里攥着块油纸包:“晚秋妹子,刚听王大娘在村口骂骂咧咧,是不是又找你们麻烦了?”
“没事,就为了点化肥。”林晚秋接过她递来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西个白面馒头,还温乎着,“张婶,您这是……”
“刚蒸的,给你和廷州垫垫肚子。”张桂芬拍了拍她的手,“别跟王大娘一般见识,她那人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好。对了,李支书让我捎个话,说明天下午队部开大会,讲包产到户的具体章程,让你们俩务必去。”
“知道了,谢谢您张婶。”
送走张桂芬,林晚秋把馒头掰了一半给陆廷州:“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廷州咬了一大口,面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林晚秋小口小口地吃,忽然说:“等攒够了钱,咱也买台缝纫机。”
林晚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急,先把地种好再说。”
“不急,但得有盼头。”陆廷州看着她,眼神在昏黄的油灯下格外亮,“李支书说,政策会越来越松,以后凭本事挣钱不丢人。咱好好干,以后别说缝纫机,就是买辆自行车,也不是不可能。”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
自行车。
在1980年的农村,那可是比缝纫机还金贵的物件,是“三转一响”里的大件。
她看着陆廷州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地里的庄稼,只要肯下力气,总能长出希望来。
第二天下午,队部的晒谷场挤满了人。
李建国站在临时搭的土台上,手里拿着张红头文件,嗓门洪亮得能传到二里外:“……中央文件说了,包产到户,自负盈亏!各家种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剩下的全归自己!想种啥种啥,只要不犯法,队里绝不干涉!还有,允许社员搞家庭副业,养鸡养鸭,做个小买卖,只要按时交管理费,公社都支持!”
底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兴奋,有人犹豫,还有人偷偷打量别人的脸色。
“支书,这做买卖,不算投机倒把?”有人大着胆子问。
“不算!”李建国把文件扬了扬,“政策允许的!当然了,得守法经营,不能缺斤少两,不能哄抬物价。队里打算先试点,想搞副业的,明天去我那儿登记,队里帮着办手续!”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林晚秋攥紧了陆廷州的手,掌心全是汗。
来了。
这就是她等的东风!
散了会,好多人围着李建国问东问西。林晚秋拉着陆廷州往家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我们也去登记吧!”林晚秋眼睛亮得惊人,“就搞蔬菜种植,我看镇上饭店肯定收!”
“好。”陆廷州点头,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林晚秋打开一看,是块崭新的的确良布料,水绿色的,上面印着细碎的小黄花,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时髦。
“你这是……”
“上次卖野兔的钱,给你扯的。”陆廷州的耳根有点红,眼神飘向别处,“看你总穿旧衣服。”
林晚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收到除了吃的以外的礼物。
“谢谢。”她把布料小心地叠好,放进筐里,声音有点哽咽。
“谢啥。”陆廷州挠了挠头,“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两人刚走到村口,就被王翠花堵住了。
“你们俩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王翠花一脸焦急,拉着陆廷州就往老院拽,“快跟我回去,春燕她娘来了,说要商量订婚的事!”
林晚秋心里咯噔一下。
赵春燕她娘?那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比王翠花还难缠。
果然,一进老院,就见堂屋坐着个穿蓝布褂子的中年妇女,梳着油亮的发髻,正翘着二郎腿喝茶,正是赵春燕她娘,刘桂香。
赵春燕站在她娘身后,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哟,廷州和晚秋回来了?”刘桂香放下茶杯,眼神在林晚秋身上扫了一圈,像打量货物,“正好,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说春燕和廷军的婚事。”
王翠花赶紧给她递烟:“亲家母有话尽管说,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就好说了。”刘桂香吐了个烟圈,“春燕和廷军也处了大半年了,该订亲了。我也不狮子大开口,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一样不能少。彩礼嘛,就按乡里的规矩,一百块钱,二十斤粮票,十尺布票。这些,你们家能办到不?”
这话一出,连陆廷军都傻眼了。
一百块钱?在农村,那可是天文数字!
王翠花的脸也白了:“亲家母,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啊?”
“没钱?”刘桂香眉毛一挑,“没钱养什么儿子?没钱订什么亲?我告诉你王翠花,我春燕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姑娘,多少人盯着呢!你们家要是拿不出这些,这婚就别订了,我另给春燕找人家!”
“别别别!”王翠花急了,一把抓住刘桂香的手,眼睛却瞟向站在门口的林晚秋和陆廷州,“亲家母,你看……廷州刚退伍,手里还有点钱,晚秋她娘家也陪嫁了不少东西……”
林晚秋算是听明白了。
绕了半天,还是想薅她和陆廷州的羊毛!
“娘,”林晚秋冷笑一声,打断她,“您怕是忘了,我们己经分家了。廷州的退伍费,您早就拿去给廷军订亲用了,我们现在手里比脸都干净。至于我的陪嫁,那是我自己的私产,跟陆家没关系。”
“你个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刘桂香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晚秋的鼻子骂,“还没进门就想分家,现在还想看着小叔子打光棍?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
“你嘴巴放干净点!”陆廷州往前一步,挡在林晚秋身前,眼神冷得像冰,“我媳妇轮不到你教训。”
“哟,这是护上了?”刘桂香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梗着脖子,“护着也没用!今天这钱和东西,你们要是不拿出来,我就去公社告你们!告你们不孝顺,告你们看着弟弟打光棍不管!”
又是这招。
林晚秋都被气笑了。
“你去告啊。”林晚秋从陆廷州身后走出来,首视着刘桂香,“正好,让公社的同志评评理,看看是你狮子大开口不合理,还是我们不帮衬弟弟不孝顺。顺便再让他们查查,你们家是不是在搞买卖婚姻,违反政策!”
“你!”刘桂香被噎得说不出话。
搞买卖婚姻,在当时可是大罪!
“还有,”林晚秋步步紧逼,“李支书今天刚在队部开了会,中央政策说了,包产到户,自负盈亏。年轻人要靠自己本事吃饭,不能总想着啃老,更不能惦记哥嫂的钱。你要是真为春燕好,就该让她找个能自己挣钱的,而不是总想着压榨别人!”
她把“政策”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刘桂香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看林晚秋,又看看陆廷州冷硬的脸,再看看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的陆廷军,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
“好!好得很!”刘桂香狠狠瞪了王翠花一眼,“王翠花,我算是看清你们家了!这婚,不订了!”
说完,她拽着赵春燕,气冲冲地走了。
王翠花看着她们的背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娶不上媳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陆廷军也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不说话。
林晚秋懒得理他们,拉着陆廷州就往外走。
“别理她。”陆廷州的声音低沉,“她就是这样。”
“我知道。”林晚秋抬头看他,夕阳的光透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廷州,你说,我们明天去队部登记搞家庭副业,种蔬菜,行不行?”
“行。”陆廷州看着她眼里的光,重重地点头,“只要你想做,我就陪你。”
晚风吹过,带着刚翻的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传来的鸡鸣狗吠。林晚秋看着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就算前路还有很多坎,只要他们俩一起闯,就没有过不去的。
她的空间里,还有不少从末世带来的种子。
灵泉水能让它们长得飞快。
政策放开了,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囤货,搞钱,买房,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