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竞争激烈的京城立足,在早就打响名号的说书人中获得一席之地,她费尽心血。
原本,她就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女。
她所说的故事,都是自已所写,包括故事中的诗词楹联,清丽动人。
再配上一把古琴,在琴声中娓娓道来。
慢慢的,有了属于她的听众。
江梦说书、雪见抚琴,两人珠联璧合,成为不少大户人家办宴会的座上宾。
她们还有一个优势,比起说书先生,能进入高门望族的后宅。
内宅所办的春日宴赏花宴、闺阁手帕交的诗社……
诸如此类场合,都愿意请她们前往,增添一份乐趣。
江梦是个要强的女子,默默承担着命运的残酷,和雪见相依为命。
要不是雪见差点没命,她也不会跟香雪诉苦。
开了口,就再憋不住心里的话。
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末了,江梦抹抹眼泪,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让香雪姑娘听这些糟心事。”
香雪哪里会在意,忙道:“我打小就跟着三夫人,就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正好长长见识。”
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谁有资格看不起谁呢?
若认真论起来,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比良籍的江梦更低一等。
命如草芥。
自已是命好,遇见待下人宽和的三夫人,又在门风清正的乔府做丫鬟。
否则,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听香雪这么说,江梦扯着衣角按了按眼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她很感激,对方没有露出怜悯之色。
那是对她最无用的东西。
她坚强地活到现在,“同情”对她而言,甚至是一种羞辱。
香雪便问起,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赵公子差人来请时,刚开始我们是不愿意的。”
江梦说起事情始末:“不在京城,还都是男客,还得过夜,就怕惹出什么祸事来。哪怕出了双倍银钱,我也拒绝了。”
她脸上露出怅然之色,垂目看着指尖,叹了口气。
“赵公子的人说,若是这次不去,长平侯府有的是法子,让我们在京城活不下去。”
都是侯府,文昌侯和长平侯,如今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是,倘若要对付两名弱女子,跟碾死两只蚂蚁也没有区别。
江梦没有选择。
后来,雪见大半夜里出事,两名女子在冯家别院里孤苦无依。
她去求人来救,从上到下都对她们袖手旁观。
请她们来的赵公子连面都不露,赞她们讲书别有韵味的宁二公子倒是打发人来瞧了瞧,怕雪见死在宅子里晦气,要将她们扫地出门。
江梦无奈,只好豁出去闹了一场,才让人将她们送下山。
另给了二十两银子,让她们自行寻医觅药。
幸好打听到七姑娘就在别院小住,让江梦心头生出一线希望。
“能得七姑娘出手相救,是雪见的福气。”
江梦一直搂着雪见,语气犹豫:“只怕我们的身份,会给七姑娘添了麻烦。”
她立身正,可耐不住旁人对这个行业的偏见。
说书的女先生,在很多人眼里,跟下九流的戏子没有区别。
香雪正色道:“快别这么说。”
“在我看来,你们靠自已的本领立足,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统统不必理会。”
这两名女子,委实令人佩服。
身处逆境,却不屈从。
一个冒着生命的危险,激烈反抗,拒绝仗着青春貌美,借机攀上男人过活。
一个为了同伴,不惜得罪权贵。
雪见靠在江梦怀里,闭上眼睛,一滴清泪缓缓流淌而下。
委屈时没哭。
差点被侵犯时没哭。
获救后,眼泪却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
又问了她们几句,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香雪姐姐,小米粥熬好了!”
江梦伸手接过:“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来就好。”
香雪还得去给她们寻安置的地方,便嘱咐小丫头在这里照顾着,跟江梦告辞后离开。
此外,她心中还搁着事。
江梦二人既然是在冯大人别院出事,怎地从头到尾就没见到冯府的人?
还有,七姑娘的未婚夫,表面上是惦记着七姑娘,其实却叫了人来别院饮酒作乐?
她问过江梦,除了她们二人外,还有个戏班子。
一直闹腾到三更天。
正是因为太混乱,雪见才忘记拿折扇,折返去取。
才生出后来这诸多事端。
方才小奕涵不好,七姑娘抱着孩子匆匆而去,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
香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这都叫做什么事啊?
原本好端端的亲事,平白无故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却是让人心头膈应。
香雪是夏氏跟前的得力大丫鬟,对外一应事务都是她在负责,在别院里地位很高,相当于内管家。
江梦是乔望舒的病人,她着人先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又安排使婆子。
紧接着,就快步回转。
看门的小丫鬟揭了帘子,她进屋见礼:“主子。”
夏氏搁下手中账册,询问她:“你可问仔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听到说书的女先生是从礼部尚书冯大人别院下来的之后,她这心里就怎么都不踏实。
香雪把江梦所言如实回禀了一遍,忧心忡忡:“主子,七姑娘那边,可怎生是好?”
夏氏沉吟片刻:“你先去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如何?”
“若无事了,就让望舒过来,我同她说说话。”
“是。”香雪屈膝应下。
她退下后,香兰点了一炉安神香,柔声劝道:“主子,您别太忧心了。”
旁人或许不清楚,她如何不知,这几年来,主子面上风光,其实左支右绌呢?
主动揽了陪七姑娘来别院小住的差事,正是存着离了京能暂时喘口气的心思。
哪里知道,都这样了,姑爷还遣了来运要钱。
这会儿,又生出宁二公子之事。
真真是到哪里都不得闲。
夏氏心里堵得慌,索性撂下账册,往罗汉榻上靠了:“我眯一会儿,望舒来了你唤我一声。”
“奴婢省得。”
香兰伺候着她歇下,便拿了针线筐坐在脚踏上,拈起绣花针,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乔望舒院落的方向。
七姑娘还好吗?
那个捡回来的孩子,又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