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乔望舒立刻直起身子,朝她望来。
旁边的卫娘子笑着说:“姑娘正念叨着你呢,可巧就回来了。”
连翘上前见了礼,将茶水放在案几上,斟了一杯递给乔望舒:“有劳姑娘惦记,是奴婢回来晚了。”
乔望舒接过去,问:“几时到的?用过晚饭了吗?”
连翘迟疑了片刻,但在乔望舒跟前,她从不撒谎:“奴婢刚刚才到,在庄子里听见一些奇怪的议论,想着赶紧来跟姑娘回报,还未来得及用饭。”
她怀里揣着熔好的金珠,还有七姑娘母亲四夫人的信。
此外,四夫人收拾了整整一车,都是孩子能用得上的物件。她忙着进屋,还没来得及安置。
说话时,连翘的眼睛看着小奕涵。
卫娘子是个有眼色的,见状便施礼告退:“姑娘,有事只管来唤我便是。”
乔望舒应了,看着她出去后,才对连翘道:“别急,你先喝口热茶,慢慢说。”
“奴婢不敢,这是姑娘用的杯子。”
连翘连连推辞。
在忠顺伯府,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乔望舒。
她吃的用的穿的,是整个府里最好的。
就像眼前这个天青釉流云纹铃兰杯,看似平平无奇,却是质地温润、胎体轻薄到足可透光。
里面盛着乔望舒喝惯了的八宝茶,被醇厚的茶汤衬得如同暖玉一般。
将简单的茶具做到近乎艺术品的地步,这个茶杯自然不是凡品,而是宫中赏下来的贡品。
如今的伯府,连面圣的机会都得不到。
这是传了两代人的宝贝,直接给了乔望舒使用。
连翘哪里敢?
乔望舒微微一笑:“东西就是拿来用的,分什么贵贱。”
她自然是喜欢好东西的。
奢华的珠宝、华丽的衣衫、精美的用具……
试问,谁不爱呢?
可和人的真实需求比起来,那些都只是附加之物。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卷绷带、一支止痛剂,比什么奢侈品都实用。
杯子,首先是用来喝水的。
她用或者连翘用,都发挥了其使用价值。
不过,乔望舒不在意,连翘却知道不能放肆。
她笑着福了福:“姑娘把自已的茶赏了给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且容奴婢再拿一个杯子来。”
乔望舒颔首应了,在心中暗道:在大周活了十多年,自已原来仍是未能适应这里的尊卑贵贱之分。
不一会儿,连翘拿着一个粗陶茶杯,再次进屋。
喝茶润了喉咙,她先把金珠和四夫人的信都交给乔望舒,回禀道:“那些金叶子成色足分量够,拢共熔了三十六粒,都在这里。”
“四夫人说小娃娃难养,姑娘若是要留在身边,千万要仔细着些。别出了什么意外,回头伤心。”
乔望舒交握着指尖,安静地望向烛台。
烛芯之上,火光摇曳。
一如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母亲当然知道,以她闺中少女的身份,要养一个孩子在身边,是多么出格的事。
就连三伯母也多次提起。
可是,半点没有责备她。
还收拾了那么多东西,赶紧让连翘带回来。
唯一担心的,是她的心情,怕她会受到伤害。
乔望舒知道儿时的自已有多磨人。
在卧床病榻的日子里,她想过很多。
所谓“先天不足”,她认为除了未能足月的原因外,应该有她是异世之魂的因素。
魂魄和身体的结合不牢固?
身体本能的排异反应?
科学的、不科学的,她都认真思索过、尝试着进行推测。
可惜,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不如活在当下,好好过日子。
母亲说“小娃娃难养”这句话,恐怕正是想到了当年养自已的心情。
那种患得患失。
以及,昼夜难安的担忧。
这份沉甸甸的爱,她又该如何回报?
看完母亲的信,乔望舒照原样仔细叠好,问连翘道:“你之前说,听见什么奇怪的议论,可是跟小奕涵有关?”
“姑娘果然好生了得,一猜就中!”
连翘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奴婢回来时,看见几个骑着马的陌生面孔,正往外走。”
“便多嘴问了一句,刘家婶子跟奴婢说,他们在找一个被拐走的小奶娃。听说姑娘在雪地里捡了个孩子,特意来寻。”
乔望舒心头一紧,指尖在掌心掐出一弯血痕。
她就知道,小奕涵的身世果然不简单。
连翘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幸好姑娘有先见之明,对外都说是个女娃。奴婢仔细回忆着,那几人应是没有起疑。”
雪地上的血迹被清除,再加上性别不对。
不过,乔望舒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时机太巧了。
若是他们在其他地方寻不到,定然会再返回来。
“姑娘,不如我们早些回京?”
看着她的神色,连翘建议。
乔望舒断然摇头:“不行。”
看着在软榻上吸着手指的小奕涵,她轻声说:“如此,越发显得我们心虚。”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方还不确定,她带着小奕涵回京,就会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连翘点点头,随即又发愁:“这可怎生是好?”
她亲眼目睹了小奕涵当时的命悬一线,与那个陌生男子浑身是血的伤势。
自然而然的,就将这几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当成了歹人。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连翘捏着手指,语气担忧。
乔望舒却笑了笑:“怕什么?”
“别院和庄子上,都是我们府上的人。再往山上走,不止有礼部冯大人的别院,更有昭平公主和贵妃娘娘的。再说了,我们忠顺伯府也不是吃素的。”
“在这个地界,任谁想要作乱,都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够不够资格。”
一番话,成功让连翘一颗忐忑的心安定下来。
“姑娘,那我们怎么做?”
乔望舒云淡风轻:“不用特意做什么。往日如何,往后还如何,照常过日子便可。”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小奕涵的来历。”
连翘连忙应下。
乔望舒又道:“给孩子换尿布的事,一定不能假手于人,卫娘子也不行。”
并非她提防。
她从不考验人性。
说完正事,她就催促连翘快去用饭:“不知道你何时能到,我让厨房给你留了两个菜,你快去吃了,别饿着。”
夜色如墨。
别院供下人仆役居住的偏房内,卫娘子抱着女儿,怔怔出神。
下午,乔望舒去给雪见开方之时,小奕涵哭闹起来。
她摸着孩子的尿布湿了,打开换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