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坦坦荡荡数代,谁都没想到会出苏皇后那样一个“人才”。
苏老将军记得妻子当初怀她时,正值他在战场上生死未卜之际。
那时老妻与他一起在这里镇守,听说他被敌人围困,大着肚子带人前去救援。最后夫妻双双生还,一回来,小女儿便提早生产。
彼时她不过七个多月,只有两斤重,还不及他两个手掌长。
那么小一丁点,大夫都道很难养活,他们夫妻二人没有放弃,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多少次,才奇迹般地把她拉扯大。
所以小女儿从小是被他们当眼珠子宠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生小女儿还争气,琴棋书画一学便会,叫他们如何不宠,如何不爱。
苏老将军夫妻二人没什么野心,但小女儿有,做皇后之事也是她自己一手谋划而来。
不过即便小女儿做了皇后,苏家也一直老实本分,只求不给她惹祸,从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嚣张行事。
谋害魏家的事情,苏老夫妇原本不知情,是他们小女儿诓得她兄长帮忙寻了那么个女子。等他们知情时,苏家已经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为了苏家上下那么多条性命,苏老将军只能将错就错。
这些年他一直不曾回去荣养晚年,一是儿子们无法独当一面,二是他没脸回去享福。
面对萧峙的质问,苏老将军眼里闪过一抹愧色。
再开口时,他已经没了此前的底气,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你祖父确实是大靖的英雄,老夫自愧弗如。”
萧峙走到苏老将军三步开外,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我还以为苏老是献祭了脑子才得来今日之成就,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苏老将军冷凝着一张脸,气得血气上涌,惨白的脸旋即红润起来。
他活到这把岁数,像萧峙这样无礼的小辈还是头一次见。
战场上对他不敬且嚣张之人,都已经身首异处!
可他是一只衰颓老虎,而眼前的萧峙年轻气盛,是正值壮年的猛虎。他斗不过萧峙,苏家如今也没人斗得过萧峙。
萧峙不耐烦地再次出声:“蒋超在何处?”
苏老将军虎背熊腰,站在坦坦荡荡的萧峙面前,明明只矮了一小截,却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
对阵时,最忌无策而动。
苏老将军眼下不愿意激怒萧峙,卸下沙场上练就的威悍,拍拍萧峙的肩:“你说起来仍旧是老夫的孙女婿,你放心,你擅自潜入苏家军军营之事,老夫不会外泄。至于蒋超,他眼下不得空,老夫即刻书信一封,将他调遣回营。”
萧峙此行只想弄清楚祖父和兄长们的死因,眼下自然不宜撕破脸。
只一瞬,他浑身的杀气便鬼魅般收起:“那便有劳苏老了。”
苏老将军直到这时,才疑惑问道:“你为何要见蒋超?”
萧峙看他装傻,便随口胡诌道:“本太师此次出京是奉旨办差,秘密行事,苏老当真想知晓?”
苏老将军怔了怔:“既是秘差,萧太师应当守口如瓶。”
“好,蒋超何时能回?”
“约莫三……”苏老将军看一眼萧峙,又改了口,“三两日。”
外面烈日当头,苏老将军当着萧峙的面写信交给亲信。
再回头时,萧峙原本坐的那张椅子已经空无一人。
苏老将军暗暗心惊,想不明白萧峙那么大一个人,怎得能来无影去无踪的。
初二潜伏在军营外的必经之路上,待看到苏老将军的亲信策马离开后,悄然跟上。
天大地大,凭他们自己找人不知要耗费多久的时日。
萧峙出其不意出现在苏老将军跟前,苏老将军若参与了当年的事情,定会让蒋超防备;若没参与,则会坦荡询问蒋超当年之事。
只要苏老将军差人前去找人,初二便随后跟着。
营帐内,苏老将军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萧峙已走,可他却觉得骨子里泛起恶寒,那恶寒迅速扩散,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魏家的事情,他查清楚便查清楚了,其祖父兄长的死因,却是万万不能重见天日的。
想到这里,苏老将军振奋起来,重新执笔写信。
不管萧峙有什么后手,他得叮嘱老妻,看顾好苏家!
当天晚上,萧峙面朝边疆的方向跪下,默默磕了三个头:“祖父、大哥、二哥,等我查明真相,会亲自去边疆迎回你们的英魂。”
萧峙以前不信怪力乱神,如今深信不疑。
怪道他以前在边疆生死一线之际,会恍惚看到他们,想来他们的英魂尚且留在边疆。
高高在上的萧太师,在这一刻折了腰。
他仰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明月,眼前恍然浮现晚棠那张柔美的脸。
她若在身边,定会搂着他柔声安抚……
同一时刻,晚棠也坐在窗边,抬头望明月。
阿轲一蹦一跳地进了梅园,阿瞒稳重地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行到近前,阿轲循着晚棠的视线看看天上的月亮,小声嘀咕道:“夫人这是想侯爷了吧?”
晚棠摸摸小腹,没否认:“嗯,想他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平日到了萧峙下值的时辰,她便亲手张罗各种药膳为萧峙调理旧疾,今日又下意识张罗时,被几个丫鬟轮番提醒萧峙不在京城。
换做平时,她这会儿已经跟萧峙用完膳,被他抱在怀里聊天。
可眼下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个,她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阿轲阿瞒对视一眼,阿轲神奇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喏,这是侯爷临走前交给奴婢的,让夫人每日看一封。”
晚棠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这时候阿瞒呈上手里那本厚册子:“赵管家说,这是给大爷录的口供。”
晚棠朝美人榻上的小几努努下巴,示意阿瞒放下。
她眼下哪里有心思去看糟心儿子的口供,她得先看看萧峙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晚棠迅速打开信,甫一展开,便瞥到在旁边晃动的阿轲。
她面红耳赤地把信按在胸口:“你们玩儿去吧。”
刚才匆匆一眼,她便知道这封信不正经。
等阿轲阿瞒两个嬉笑着离开,晚棠才重新展开信:夫人,见字如晤。夫人可有在想为夫?为夫在想夫人,待会儿会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