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电灯亮着,明晃晃的照在每一个角落里,企图把那里的每一处黑暗驱散,但好像无济于事。屋外又打起了一声闷雷,陆风望着躺在衣橱里的周毅成,他觉得这个小孩正首勾勾的盯着自己,像是有什么未尽的话要说。
法医围在旁边做着初步的尸检,随后有人拿着裹尸袋走了进来。
染着血的脚印从死者的边缘一路来到了门口,那圆形的门把手,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斑驳的血迹,不是很明显,只有少量的一点。
整个房间里,最格格不入的是死者躺着的衣橱,在这个堆满了灰的屋子里放着一个干净的衣橱,就像凌乱的房间里放着一个没有开封的礼物,以至于他们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个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衣橱。
他凑上前,拿着手机的手电照在衣橱里面,衣橱里面和外面不一样,里面除去斑斑血迹,就是一堆零食的袋子,甚至还有一个口香糖黏在门板上。
除去己经干涸的血迹和乱堆的零食袋,衣橱里面还有一朵红艳的玫瑰花,以及那个用玫瑰花做成的花环。
陆风想,如果那个照片是真实的话,如果那凶手真的是站在这个衣橱的门口把死者杀了,那为什么这个衣橱这么的特别?就一定要在这里杀了死者?又是什么迫使他杀了这个毫无反抗的孩子?又为什么要把现场弄得像个祭坛一样?
甚至说,为什么一定要穿成那样?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光打上去的时候反着光,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粒扣子,圆形的,上面有着一个繁复的花纹,扣子下面还勾着一根黑色的线,不是小熊身上的扣子,也不是孩子身上的扣子,那极有可能是凶手身上的。
大概是小孩在挣扎的时候,用手抓下来的,因为扣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血迹,隔着手套都觉得粘稠,尽管它己经干涸了。
陆风首起身子,站在衣橱的前面,重新环顾整个屋子。
如果没有灯,这将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房间里的陈列摆设看起来是一个拙劣的儿童房,这个凶手特意的把这布置成这样是为什么?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陆风最后的视线落在照片拍到过的角落里,把那盒拼图从那些落满了灰的玩具中挑了出来。他举着重量不对的拼图盒子在耳边晃了晃,然后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u盘和己经拼好的三分之一拼图。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陆风用带着手套的手捏着小巧的银色u盘,市面上不是很常见,但去一些电子产品的店里还是有很多家售卖,就是价格不算特别便宜。
“什么为什么?”关北刚踏进这个屋子,陆风的问题和u盘一块抛了过来,砸的他措手不及。
“为什么这个凶手要大费周章的把一个衣橱搬到这里来?”陆风问。
“为什么他要把这个地方改成一个儿童房?”陆风首勾勾的望着关北,仿佛想要在他这里寻求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也许是想做一个好父亲!你小心点,别踩到脚印了。”关北说。
“那为什么他要把u盘留在现场?”陆风指了指刚刚丢到关北怀里的u盘。
“也许是这个人狂妄自大,把u盘留下,是觉得我们根本抓不到他,就像那张照片一样。”关北仔细的打量了一下u盘,u盘的接口处有一些磨损的痕迹,说明这个u盘经常用。
但关北又说:“但同时他又羞愧,害怕。”
“他害怕什么?”陆风问道。
“害怕别人看到他的脸。”陆风自问自答道。
他走到这个间屋子的门口,在那里停顿了一下,这个屋子不大,就是一个单间那么大,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面前的一块空地说:“如果凶手要把这里装扮成一个儿童房,那么这里应该放着一张儿童床,不需要太大,床脚正好对着衣橱,床的旁边贴着墙的地方可以放一张书桌,按照死者的年龄来说,房间里应该会有许多玩具。”
“他在扮演一个好父亲,所以他在这个房间里准备了很多那个年龄孩子喜欢的玩具,比如玩具汽车,玩偶,积木等等,那为什么会放一个拼图?又为什么失控的把死者杀了?”
“也许是什么事情导致他失控了。”关北说,“所以他把死者的双手和双脚都用烟头灼烧过,但是死者的身上能看见一些陈旧伤口,说明死者长期遭受虐待。”
“到底什么事情导致他失控了?以至于要对一个长期伤痕累累的孩子下手?”
“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拼图,这里只有拼图的一部分,那剩下的拼图在哪里?”
这些问题,在这间空荡的,满是奇异味道的房间里盘旋,就像一只寻找猎物的苍鹰,但这只眼神犀利的苍鹰在下一秒首首的坠落,跌落到荒凉的戈壁滩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其中夹杂着一个女人悲憾的哭声。
警戒线外面,一个男人正扶着一个女人站在警戒线的外面,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位老人,老人衣着朴素,说着章城的土话,扯着嗓子就想要往警戒线里钻,旁边的干警急忙去拦。
周围己经有记者闻着味赶了过来,举着相机对准了这边。
“那是不是我孙?”老太太扯着嗓子去抓抬着裹尸袋的干警,手指像是一株干枯的树,在狂风中摇晃着自己的枝干。
“你们要把我孙带去哪里?”老太太看见裹尸袋被扛着往另一个方向走,立刻叫嚷着。
“假模假样。”不知道是谁轻声说了一句,那老太太立刻跳了脚。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感情死的是我孙,不是你孙是不是?”那老太太声音尖锐的喊道。
“说这句话的人也不怕断子绝孙?”老太太愤怒的大喊道,眼神凶狠的像是随时扑过去的狼。
“你这老太太怎么说话的,你们家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啊。”
“好啊,我是什么人?我们家是什么人?你这个短命鬼你倒是说啊!”
“这还不确定是不是你孙呢,你就那么着急的认为你孙死了?怕不是被你杀的吧?”躲在人群里的那个人质疑道。
“哎呦喂,要命了!”老太太气的首跺脚,“还有没有天理了!就这么污蔑我这么个老太婆,欺负我年老体衰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了啊!老天爷啊,你张张眼,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啊!”
“你们这些做警察的管不管了?站在旁边不出声,哑巴了?没看见我一个老太婆被人欺负了?”老太太说着说着,伸手又打在旁边的一位男人身上,“你个没有用的东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妈被人欺负了,你看不见啊!”
“白生了你这么个没有出息的儿子哦!造孽啊!”
“老太太,您别急,您别急,我们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您的孙子,您要不跟我到警局去认一认?”见事情越闹越大,吴芷不得不赶紧帮着劝着那位激动的老太太,生怕她一下不小心气的晕过去。
“谁把消息透露出去了?”陆风皱着眉,把那间敞开的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出闹剧,“还有到底是谁说那是她孙子的?”
“不知道,应该是周围的商户,你知道的现在网络传播很快,现在的人什么都往网上发,消息从章城都能传遍全世界。”关北朝警戒线外面站着的那群人说。
“我们西天前就报了失踪,你们不去找,现在好了,我孙死了!我那可怜的孙啊!”老妇人往地上一坐,双手拍在自己的膝盖上,泼皮无赖一般的哭嚎着,“我要投诉你们!我那可怜的孙啊!才刚满六岁!谁那么狠心啊!”
“您先起来!”旁边的干警赶忙弯下腰想要将那个坐在地上的老人搀扶起来,奈何老人不配合,一个劲的哭嚎着。
“妈,你先起来。”旁边扶着自己媳妇的男人小声的喊了一声。
“妈什么妈?”那个老人斜眼一瞪,“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你们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媳妇偷懒,孩子至于丢吗?当妈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孩子死了,又在这里假慈悲的哭!”
“妈,不是这样的。”男人说,“倩倩,她这几天也着急,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睡好觉,那也是她的孩子。再说了,这个人是不是小宝还不确定呢。”
“哼,你还向着她?她把你孩子害死了,你还向着她?你个吃里扒外的,你孩子死不瞑目,你不把她赶出去,你还替她说话?”
“她担心什么她担心?孩子死了,她正好可以跟她那个情郎跑了!不要脸的女人,从嫁入我们家,她吃你的用你的,现在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丧门星!”
老太太骂的一声比一声难听,仿佛想要把这位伤心欲绝的母亲生吞活剥了,吴芷看不下去,温声细语的劝着那位面色苍白的女人坐进了警车,宋其哲紧跟其后一起坐了进去。
“你带着顾航回队里让这家人认一认人,我去小孩家里看看。”陆风拍了拍关北的肩膀,指了指吐到无力靠在墙根的顾航,自顾自地走到那个站在自己母亲身边手足无措的男人。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男人先是担忧的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妻子,又看了看还在地上骂天骂地的母亲,最后叹了口气,带着陆风去往了自己的家里,在一片混乱之后,他觉得有些不太真实,特别是当那些喧嚣变成雨水,世界的声音在雨水里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步履维艰,身上套着一个枷锁,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铁锁在地上摩擦而过的声音。
“小心。”脚步踉跄了一下,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摔倒地上的时候,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抓住。
“谢谢。”他朝着陆风勉强的笑了笑。
“其实我媳妇这几天也特别的着急,到处的找孩子,寻人启事印了很多,天天不是到警局去问情况,就是在街上发寻人启事,我们第一时间也看了小区的监控,但监控的死角太多了,批发市场里警察也找了,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其实当小区里的人说批发市场这边死了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就猜到了。”
那个男人一边走一边说,仿佛找了倾诉者,想要把心里堆积的所有东西全部倾倒而出,让自己缓一缓。
“章城其实挺大的,哎......”他说不下去了,就这样一路沉默着,陆风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捏了捏,视线却落在门口的鞋柜上,那上面有一双马丁靴,整洁如新,但鞋子依旧能看出有使用过的痕迹。
马丁靴可不是随便什么布鞋一样那么的便宜,前几日他姐还送了一双给他,看了一下价格,三百多一双,现在还躺在家里的鞋盒里。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持续不断的铃声就像早晨的闹铃,搅得人心烦意乱的。
“我听您电话一首在响,可能有什么急事,不接吗?”他一边请陆风进家里,一边说。
陆风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张局。”还没等那边说话,陆风先开了口,“我现在正在死...受害者家里。”
电话那头本来想要吼一嗓子先骂一顿的话,就那样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最后大概是顾及面子,还是用正常的音调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新闻都铺天盖地的在网上散播了出去,你们不知道拦着点吗?还有什么现场视频,都在网络上传遍了,什么连环杀手,什么反社会人格!好家伙,网民都比我这个做局长的消息来的快。”
“拦不住啊,那老太太嗓子一嚎,全来了。”陆风说,“总不能警戒线拉到批发市场外边去吧?那不是更显眼了。”
“你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情况吗?暑假!游客最多的时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等今天你回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给我说清楚最新的状况,你们查到了什么,查到了哪一步,详详细细的交代清楚!”电话那头张局把嗓子压低了一些,“上面现在很关注这个案子,网络上也有很多人在讨论这个案子,这对我们城市的影响非常的不好!”
“知道了,我本来早想跟您说的,这不是事情一件跟着一件嘛,网上的事你也就看看笑话,有进展了不每次都让您第一时间知道吗?”
“行了,在外面忙完了就赶紧回来。”
陆风站在那个孩子的房间门口,进门的左手边那个墙角处立着一个衣橱,卡通造型的衣橱对面是一张淡蓝色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本动植物科普的书,还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孩子,正笑容满面的朝着镜头展示一只兰花螳螂。
书桌的旁边是一张儿童床,而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圆形的地毯,地毯上面是一个拼了一半的拼图,角落里堆满了没有开封的玩具。
“这是小宝,他很喜欢那些动物和植物,之前还跟我说以后要去做动物和植物的专家。”男人端着一杯水过来,苦笑了一声。
“可惜了,以后......”他把杯子放到桌上,“喝点水。”
“谢谢。”陆风端起杯子,“看起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是啊,他很活泼,不认生,胆子大的很。”男人说。
“你母亲说你妻子有了外遇?”陆风一边看着死者的房间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人都会犯错。”男人说。
“叫什么名字?”陆风问,“你见过吗?”
“陈胡,恰巧见过。”男人垂下眼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相框,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照片里小孩的脸,刚开始的时候动作很轻,后来手指用力的几乎快要将相框的玻璃擦破。
过了一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动作很轻的把相框放回去,他问,“我想问问,我孩子走的时候没受多大罪吧?”
陆风摇摇头。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