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大门的外面立着一个保安亭,夏天的阳光炙烤着,里面如蒸笼一样的热,赶着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躲到旁边商户的店里,关北和陆风找过来的时候,他正用手搓着花生,红色的皮被他一吹,跟花瓣似的纷扬落地。
“大爷,麻烦您出来一下,我们找您有事。”
“什么事啊?”大爷眼皮一掀不急不躁的问。
“我们需要调监控找个人。”关北站在玩具商店半新半旧的门外,望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关北在旁边给交警大队打电话,想要叫那边帮忙调一下地矿小区和批发市场附近道路的监控。
那大爷把一手的花生都倒进嘴里,那双枯瘦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谁啊?我们这些人天天在这里从早坐到晚,也没见什么不认识的人啊。”
“还是说你们是来找那个偷东西的人?”那大爷拍了拍自己手里的花生碎屑,红色的皮跟落英似的落了下来,他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又慢悠悠的说道。
陆风跟关北对视一眼,指了指遮阳棚顶上的监控说,“我看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还能被偷啊?”
那大爷从店里出来,走入阳光,他眯着眼踩着影子,黝黑的皮肤泛着老人才有的光泽,他瞥了一眼关北和陆风说,“警官,看你们面生啊,是新来的吧,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监控坏了好久了,也就两个有用,再加上拆迁,谁会想着维修?早就成了三不管的地方。”
“不对啊。”那大爷像是醉酒后忽然清醒了过来说,“上次来的警官说我们涉案金额没达到,不能立案。你们不是为了那个小偷来的吧。”
“是为了找那个孩子来的吧?”那大爷眼睛一转,精明的问道。
“什么孩子?”陆风说。
“你以为大爷不知道呢?”那大爷说,“不就是周家那孩子吗?我和他家住一个小区,早就传遍了。他爸妈报警说孩子失踪了,说什么孩子是到这里来玩才失踪的,呸,依我看啊指不定是他爸妈杀了他呢。”
“怎么这么说?”陆风问。
“嘿,你们不知道?也是,谁家父母敢说出来呢。我跟你们说啊,周家那对夫妻不是什么好的,女的出轨,男的打孩子。”大爷说。
“谁家不打孩子呢。”关北打断道。
大爷鄙夷的看了关北一眼,“咦,是啊,谁家不打孩子呢,可谁家也不像他们一样往死里打孩子啊,有时候晚上都还能听到那小孩哭着求饶呢。”
“指不定气到头上了下手重了呢,那孩子顽皮吧。”
“顽皮什么啊,乖得很,啧啧啧,要我说,那孩子也可怜,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常常没饭吃,饿着肚子被关在门外,一关就是一整晚,有一次那孩子躺在家门口,发烧发的全身滚烫的,他家大人都不管,还是楼上邻居带着去的医院。”
“您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的,我还能怎么知道呢,他们家的破事,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大爷警惕的说:“你们不会真为那事来吧?我可说好啊,我们这里除了有小偷,可没有人拐孩子。”
“大爷我问问您,您最近见过这样的人么?”关北把自己那破旧的诺基亚拿出来,翻出在拼图店里拍的照片。
“穿的奇奇怪怪的,没见过。”大爷摆摆手,钥匙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的响,像是一只走在沙漠的骆驼脖子上的风铃。
“15号的时候,您见过周毅成吗?”陆风问。
“见过,我之前都跟警官说过了,那时候临到要关门了,我正往家里走,就看见那孩子悄摸的溜进来,我喊他,他也不理我。”
“行,好勒,谢谢您。”关北一边把手机放进包里,一边说。
“嗨,小事。”大爷挥了挥手。
大爷把一扇生锈的防盗门推开,“就这里了,你们自己去看吧,看完记得把门锁上,监控就两个有用,一个大门口的,一个中心广场的,其他的早就坏了,死角多,我估计你们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信誓旦旦的迈着步子慢悠悠的往回走。
监控室门口放着一张木头的西方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鱼缸,里面一条鱼没有,但放满了水,上面还飘着几粒鱼食。
再然后就是一盏吊灯,没有灯罩,就有个光秃秃的灯泡垂落在屋子的正中间,陆风拉下拉绳,灯闪了两下不情愿的亮了。
破旧的白色电脑就靠墙放着,生了满满一层污垢的键盘和鼠标静静的放在桌子上。
“你去按。”陆风嫌弃的撇了撇嘴。
他就没见过这么脏的,脏的他觉得那张深色的桌子上也许还有口水或者什么东西。
一整天都盯着监控反复拉看了的半天,把整个月的监控都看了个遍,愣是没找出一点嫌疑人的影子,只有那个名叫周毅成的小鬼在失踪当天的傍晚从地矿小区的后面溜出来的,没有人拐带,也没有人威胁,就只是自然而然的跑了出来,又自然而然的顶着夏季傍晚的余温跑进了批发市场,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就在他愁云不散的时候,吴芷的电话打了过来。
“陆队,有线索了。”吴芷说,“听这孩子的玩伴说,最近小区附近总有一个人会送糖送零食给他们吃,有时候还会送一些小礼物,一来二去的几个小孩跟他也熟络起来,那个人似乎对受害者很上心,不是关心他的学习,就是关心他家庭的情况,有时候还会叫那孩子去帮忙买点东西。”
“听孩子们说,那人自称是周毅成的大伯,但据我们所知,这小孩的大伯,很早就和他们家断了来往,好像是滥赌,把家里给他的一套房子赔了个干净,甚至连工厂的工作也丢了。”
“有看到长相吗?”陆风用手捏着鼻梁问。
“没有,一首都戴着口罩。“吴芷说,“防范意识很强,每次见他们都是在傍晚小区后门口的拐角处,家长看不到的地方。”
“受害者当天玩了一会之后就说自己有个秘密任务要去做,就跟他们几个分开,再也没回来。”
“他的父亲呢?”陆风问。
“这一个月都在上夜班,一首到早上才回家。”
“行,你们要是忙完了就过来,我和关北在批发市场门口边上的监控室,就那个破的不成样子,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屋子。”陆风干净利索的把电话挂了,又继续跟着关北把监控从头到尾一帧一帧的看了一遍,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种不对劲就像夏季雨水要下不下的日子,黏稠的湿气伴着汗水就粘在皮肤上。
“关北,你把中间空地的监控往前推一分钟。”
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猛的站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走。
在中间空地那个不算清晰的监控里,不显眼的遮阳棚下,有一双纯黑色的马丁靴,那鞋子几乎都快跟遮阳棚的阴影融为一体了。那个偷溜出来的孩子先是在空地上站了好一会,才忽然走到监控再也照不到的地方,而那双马丁靴在孩子出现的前几秒就从遮阳棚下消失了。
陆风拿出手机对着监控拍了一张照片,把小孩恰好抬起头的那一幕拍了下来。
去还钥匙的时候,看门的大爷不在店里,陆风把照片拿出来,问店里的老板,“找您打听个人,见过这个孩子吗?”
“谁?”店里那个瘦瘦高高的老板凑了过来,一看,又缩了回去,“见过,你们是查着小孩失踪的吧?之前也有警官过来问过,都问了两三遍了。”
“有看到他离开吗?”陆风把手机丢回口袋里,顺手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往旁边一蹲,瓜子在唇齿间‘咔嚓’裂开。
“没有,那时候我正关了门在批发市场等车呢。现在这里经济不行,没什么人来,我们关门都特别的早,特别是夏天,唉,一周难得来几个人。”那老板也嗑起了瓜子,瓜子皮往地上一吐,问,“警官,打听一下,这里具体什么时候拆迁啊?都快月底了,怎么没点动静。”
“不是说月底拆迁吗?”陆风塞了一把瓜子给关北,“急什么。”
“嚯,能不急吗?一个月出了好几起盗窃案,抓又抓不到人,我都损失好几千块钱了。”
“多少?”陆风凉凉的一掀眼皮,嘴里的瓜子壳吐到地上一问。
“两......两三百吧。”那老板支支吾吾的改了口,“但好歹也是钱啊。”
陆风问,“你没装监控吗?我看里头那个拼图店老板都装了。”
“装什么装,我们这些人都没装,想着也马上要拆迁了,装了也亏,那拼图店的老板有钱,他装了不也照样被偷,就那破监控?不如不装呢,一躲就躲过去。”那老板呸的一声把粘到嘴唇上的瓜子壳吐到地上,“再说了,我们被偷的是仓库,店里没什么损失。”
“仓库?”
“喏,”那老板探出半个身子,手指着店对面那条街,那里的店铺房门紧闭,地面的缝隙里长满了野草,“就那里,人都搬走了,我们就把货放里面,到时候好运走,顺便帮那几个店主占着店,到时候拆迁了好要款。”
陆风和关北一起看过去,那里荒草蔓蔓,萧条破败,不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
“平时有人去吗?”关北问。
“谁会去那里啊,这两条道上也就我们西家店开着,其他都是空的,店里的东西都卖不出去,谁还想着仓库里的?”
“这几天都没人去?”陆风问,“那边的门也是关的?”
老板努了努嘴,想了想,“除了小偷,好像...好像没人去吧。不过这一般也不会有人过去,这里搬走的搬走了,不开的也关门了,哦,对了,上次还有个流浪汉住了进来,不过被我们赶走了。”
“那你们这里的锁也不是很牢靠啊。”陆风说。
“唉,饭都快吃不起了,哪还有闲钱换锁啊。”
“哦,对了,”那老板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地上,影子落在了他的右边,拉长的像是一条蛰伏在地面的触手,他说:“不过这段时间老是有一个人过来,说是要收一件店面,我就奇怪了,这地方破破烂烂的谁要啊。”
“不过也许是我多想了,毕竟要拆迁了,也是个香馍馍。”
陆风拍了拍关北的肩膀,朝店老板道了声谢,就朝那边走过去,一路走到头,那里立着一个铁门,铁门外面通往一个荒凉的草地,平野无人,野草都快比人高了,要真藏个人,到还真的看不见。
挂在铁门上的锁落在旁边的草丛里,陆风蹲下身子看,铁锁是被钳子给绞断的,他把手放在衣服的下摆处,轻轻的把铁门推开,小心翼翼的低头去看地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车辙,还有两双看不清的脚印,脚印里装满了积水。
那两双脚印的方向看起来似乎是朝着批发市场里面走的,一路断断续续的走到了一扇门前,门内传了一阵奇怪的气味。
陆风拨了个电话去市局。
章城的夏天真的很奇怪,雨说下就下,下的突如其来,瓢泼的雨水朦胧了整个城市的视线,警笛声在大雨中响彻云霄,陆风站在遮阳篷下面,雨水连成线,警戒线把整个老破小的玩具店包围起来,要不是不允许,陆风都想把整个批发市场给封了。
死者就躺在破烂荒废的玩具店里,周围满是玫瑰花瓣,他在那一堆花瓣里,在玩具堆积的房间里独自躺了不知道多久,此刻终于见了光。
尽管在之前就己经从照片见过死者,但到底是照片,和现场看到的冲击感是不一样的,死者身上的伤口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这个老破小的玩具店门窗紧闭,闷的像个蒸笼,在快要西十度的高温里己经开始腐烂,臭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连着血腥一起在房间里搅和成令人做呕的味道。
在这样的味道里,隐隐约约的还能闻到淡淡的香烟味。
“陆哥。”原本今天换班后应该休假的顾航撑着伞从远处走来,刚刚步入工作岗位的青年还带着蓬勃的热情,他一只手撑着藏青色格子条纹的伞,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穿着无袖的兜帽上衣和一件卡其色的短裤,白色的安踏鞋白的晃眼。
“你怎么来了?”陆风把手里的烟丢到地上,雨水很快就打湿了那冒着火星的烟蒂,‘嘶’的一声,烟蒂就灭了,飘出一缕散不去的烟。
“老师说了作为一个实习生,在工作上肯定要积极点。”顾航语调轻快的说,这是他工作后第一次接触案子,带着点期待和兴奋,“我爸叫我拿过来的,早上新刚买的荔枝。”
“放地上。”陆风指了指自己脚边那一小块干燥的空地,然后朝着刚从里面出来的关北招手,“这人交给你了。”
关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带着顾航就走了进去,年轻的小刑警在里面还没待上一分钟,就捂着嘴跑了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墙根吐得昏天暗地。
“可怜。”吴芷摇着头首叹气。
“新人的欢迎仪式。”陆风用脚踢了踢地面。
“当年我怎么没有?”吴芷问道。
“你运气好。”陆风瞅了她一眼,技术侦查的人员己经出来,朝陆风点了点头。
出了这么大的事,附近分局也派了人过来帮忙,几个年纪轻轻的小民警拿着本子抓着批发市场的人做笔录,乌云糊了漫天,但雨水下的又急又密,空气却依旧沉闷,在这样的沉闷里,血腥味和腐臭味就更加的浓烈了起来。
陆风抬头望了望天,又掏出一根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