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捧着虫蛀残卷的老书虫们,硬是在夹缝里开辟出藏书人的战场。
地窖深处藏孤本,三更灯火映残卷。
老江湖们把禁书封皮换成《三字经》,书脊裹上《女诫》的壳子,愣是把违禁文字伪装成蒙学课本。
这些拿命藏书的狠人早看透了!
他们守着的不是几摞发霉纸页,而是祖宗八代传下来的文明火种。
江湖上还有批刀口舔血的书贩子,专做这掉脑袋的买卖。
官道上的驿站马匹、运河里的商船夹层,到处是他们开辟的禁书密道。
虽说这帮人图的是黄白之物,可经他们手散出去的典籍,愣是在九省十八府续上了文脉。
这暗夜里的萤火虫阵,硬是照亮了半壁江山的藏书阁。
那些被虫蛀的禁书秘档,竟在铁幕时代杀出一条文明血路。
这些游走在生死线上的文字,可不是躺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死物。
每道虫蛀的痕迹都是文明突围的勋章,被朱笔勾画的禁章里沸腾着先祖们开天辟地的元气。
那些深巷更夫敲梆传讯的暗号、漕船货箱底特制的夹层、甚至青楼女子发髻里藏着的微型书笺,共同构成了华夏文明最硬核的续命系统。
这些带着墨渍与虫洞的残卷,就像穿越时空的洛阳铲,一铲子挖出了文明基因里最霸道的求生欲!
任你帝王将相的屠刀再利,斩不断神州大地骨子里的文脉疯长。
乾隆年间文字狱的阴云笼罩着整个文坛,多少读书人的命运被碾得粉碎,连带着千年文脉都险些断了根。
更恶心的是,某些人为了私仇公报,把文字狱当刀使。
那个蔡嘉树,跟徐家有梁子,转头就把徐述夔写的《一柱楼诗》往衙门里捅,非说里头藏着反清复明的暗号。
徐述夔这个老书生,当年也是个笔杆子里讨生活的文化人。
他那本诗集中写的“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明摆着是文人的抱负抒怀,硬被蔡嘉树掰成了反诗!
“明朝”非得说是前朝国号,“去清都”愣给解读成要掀翻紫禁城。
再看那句“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连酒壶都成了靶子,“壶儿”谐音“胡儿”的帽子一扣,妥妥的要把满人赶出关外。
这哪是举报,根本就是拿着放大镜在字缝里抠罪名。
官府收到这份要命的状子,整个衙门都炸开了锅。
那年头但凡是沾了“反清”两个字的案子,就跟往油锅里泼凉水似的,非得闹出个天翻地覆不可。
恰逢江苏学政刘墉接报会试舞弊案,收到董志燧投递的《一柱楼诗》集和沈德潜所撰的《徐述夔传》。
扬州府衙内,刘墉坐镇亲自督审这场震动江南的大案。
惊堂木震得烛火晃动,堂下跪着的徐氏族人被衙役按着肩膀,抬眼就能看见主审官阴云密布的脸。
“食君禄的文士敢在诗行里藏反骨!”刘墉抓起诗集重重拍在案上,惊得徐食田膝行半步。
这个读书人出身的孙辈哆嗦着叩首,青砖上很快洇开汗渍:“大人容禀!祖父生前日日捧读圣贤书,那些字句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刘墉抖开泛黄的诗页,“清风不识字!好个清风不识字!”声调陡然拔高惊飞檐下宿鸟,堂外听审的士子们齐刷刷缩了脖子。
徐食田的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闷响。
血水顺着鼻梁往下淌,他却死死盯着角落里的蔡嘉树!
那人嘴角压不住的冷笑比三九天的冰棱还刺人。
两个月前这同乡还来徐家借过银钱,转眼就成了索命的无常。
刘墉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夜草拟奏章急呈乾隆帝。
龙颜震怒之下,火速派遣两江总督萨载和江苏巡抚杨魁联手彻查。
萨载揣摩透圣意,在奏疏中痛陈《一柱楼诗》集字字诛心,纵使徐述夔己入黄土,仍要开棺戮尸,其子孙更当从重发落。
更令朝野震动的是,乾隆帝从学生名讳中看出暗刺!
“首发”与“成濯”相连,正是暗讽本朝剃发制度。
那些触目惊心的诗句更被逐一揪出:“市朝虽乱山林治,江北久无干净土”暗藏机锋。
“旧日天心原梦梦,近来世事日非非”影射时局。
尤其是“乾隆何处可为家”这句,首接被定为谋逆铁证。
扬州城瞬间笼罩在阴云之下,徐氏家族的生死存亡摇摇欲坠。
官兵的铁甲将徐家祖宅围得密不透风,三进三出的院子里,不论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是刚会走路的稚童,都被麻绳拴着挨个押出来。
内宅女眷的绣鞋踩着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抽噎声。
几个幼童抓着母亲衣角嚎啕大哭。
男丁们脖颈上暴起青筋,眼里的血丝快要把瞳仁染红。
茶楼酒肆的喧嚣全成了哑戏,跑堂提着铜壶都踮着脚尖走路。
往日最爱扯闲篇的老茶客们,此刻都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端着茶碗的手不住打颤,只敢咬着耳朵嘀咕两句徐家的秘闻。
更有机灵的主儿连夜把书房里的账本塞进灶膛,连挂在正堂的题字匾额都撬了下来,生怕和这摊浑水沾上半点关系。
阴湿霉腐的地牢里,徐食田裹着泛酸臭的囚衣瑟缩在墙角。
指节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眼前总浮现祖父徐述夔清癯的面容。
那位皓首穷经的老儒生,怎就因几首即兴诗作被扣上反逆重罪?
府衙签押房的铁链声惊破长街,与徐述夔有过诗文往来的士子们接连被锁拿。
素日执笔的手此刻扣着三十斤重枷,青衫书生们跪在青石砖上,听着虎狼衙役将水火棍砸得咚咚作响。
有人咬碎槽牙不改口:“徐公咏菊言志,何来悖逆!”
也有人着哭嚎:“去年重阳诗会,通判大人也夸过那首《寒霜帖》啊!”
蘸盐水的牛皮鞭抽在脊背上炸开血花,刑架上耷拉着的布衣书生突然嗤笑:“诸君可知《一柱楼集》刻本用的可是江宁官造竹纸?”
此言一出,满室烛火都晃了三晃。
角落里的师爷笔尖立即顿住。